平云山的餐室里,南周將籃子里的檸檬放進水槽,撒上鹽,一個個的揉搓著。
澄黃澄黃的檸檬看起來圓潤可愛。
她將洗好的檸檬一個個的放到簍子里。
于此同時,郊外監獄審訊室里,陽光透過狹小的鐵窗落在南何身上,照的他身上灰色的囚服薄薄的,像一層褪了色的蟬翼。
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浮動.........
一如時間在緩慢的流逝。
刑塵目光從跳躍的塵埃中移開,落到南何臉面上:“你說設計南卓車禍案子的并非你一個人,另外的人是誰?”
南坐在對面,靜靜聽著刑塵的話,沒有絲毫動作。
他像是被那束光封在時間的枷鎖里,像一尊靜止的雕塑。
身旁同事見南何紋絲不動,看了看刑塵,又將目光落在南何身上:“南何,你喊我們來是來看你表演沉默的嗎?”
“不是。”
南何終于開了金口:“我只是還沒想好該如何表述。”
刑塵溫著嗓音開口:“你把想說的說了,剩下來的事情我們自然會去求證。”
“時隔經年,哪有那么容易求證?”
他該向誰提起自己當年的苦衷和不甘?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而現如今的勝利者,是南周。
他在逼著他們一步步的朝著她畫好的圈套里鉆。
他成了南周手中的螻蟻。
刑塵調整了一下坐姿,望著眼前人,看著那束光從他身上緩緩移至他的面龐,將他原本枯黃的臉一分為二,割成兩半。
一半浸在光里,蒼白得近乎透明,另一半陷在陰影中,皺紋如刀刻般深重,眼窩凹陷,像一具干癟的骷髏。
眨眼間,睫毛在光線里投下細碎的影子,像垂死的蝶翼微微顫動。光的那半邊臉是活著的,甚至能看清細小的絨毛在溫暖中舒展;而暗的那半邊卻仿佛早已死去。
刑塵忽然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一張薄薄的皮子,像被命運提在手中。
身不由己。
“你不說我也能猜到,當初那份檢驗報告里有兩個人的指紋,只是時隔經久,有物證沒人證,也提不起公訴,南何,只要你想說,我們就可以等。”
..........
咚、
水果刀跟砧板碰撞中發出聲響,南周將檸檬切成一片片的。
宋姨站在身側,將檸檬片一片片的擺進罐子里。
樓敬淵行至餐室門口,靜靜的看了會兒,見南周手中檸檬切完,才敢開口:“做什么呢?”
“蜂蜜檸檬,”南周回應,又問:“什么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怕開口嚇著你,便站了會兒,”樓敬淵走近,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對面。
南周笑了笑:“怕嚇著我切到手啊?”
“嗯!”樓先生穩穩回應:“這種事情怎么不讓他們做?”
“想自己嘗試一下。”
南周說著,倒了杯水,新拿了個檸檬切了一片丟進去,遞給他:“你坐好,別問那么多問題。”
跟問小朋友似得,很煩。
她也不想聽他說什么物盡其用那一套,更煩。
樓先生懂了,點了點頭。
這是嫌他煩了。
餐室里,宋姨教南周如何將檸檬擺進罐子里,便走開了。
難得小夫妻二人坐在一起閑聊著,她可不能當電燈泡。
夏日尚未走完,上午,陽光透過餐室的玻璃跳躍進來,落在瓷磚上。
南周穿著一身苧麻連衣裙,微微挽著長發站在桌邊切檸檬。
樓先生側著身子坐在對面,端著一杯冰水望著她。
像是在欣賞一幅天價油畫。
他獨愛南周。
總覺得她靜下來做某件事情時,四周空氣都是安靜的。
像是在浮躁的生活里丟入一粒靜心丸。
撫平了多年來動蕩不安的漣漪。
她忙忙碌碌的切檸檬,將檸檬一層層的擺進罐子里,又拿起蜂蜜一層層的淋上去。
動作不急不緩。
黃色的蜂蜜液體順著潔白的玻璃瓶壁一點點的下滑...............
...............
“草!!!!”
“死鳥!”
刑塵坐在副駕駛,看著駕駛座擋風玻璃上那一點點下滑的白色鳥屎。
耳邊是同事暴躁的吼聲。
“這么多地方不拉,偏偏跑我擋風玻璃前拉?”
開車的人都知道,這種時候要是用雨刮器,整個擋風玻璃都會變的很有意思。
可若是不用,一坨屎正在眼前,你開車的時候會時不時的被它吸引去注意力。
刑塵拿出手機查了一下附近的加油站:“去加油,順帶洗個車。”
同事斜斜的睨了他一眼:“你是真會省錢啊!”
車子勻速前進,城郊的路不如市區好走,坑坑洼洼間隔一段就有,公務車減震不行,不常來這邊的人又避不開坑,所以這車,開的很跌宕起伏的。
一如此時刑塵的心情。
他撐著腦袋靠在車窗,望著前方大卡車帶起的灰塵。
霧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你說,南何為什么會突然咬出吳灣?”同事恰逢其時的詢問聲響起。
“一開始他就是我們審的,其實我們也懷疑南何有同伙,包括當年檢查報告上有另外一個人的指紋,只是很淺,憑當年的技術查驗不出來而已,他被審訊的時候咬死不松口,堅決一個人抗下罪證。”
“怎么現在又突然反咬一口了?”
“而且,他跟吳灣三十年夫妻,一開始,他咬出吳灣的時候,我還在想,當時不說也能理解,畢竟夫妻一場,是我我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可現在他說了,我反而覺得有些奇怪了,為什么會臨時變卦把吳灣咬出來?利益沖突?”
刑塵聽著同事的分析,調整了一下坐姿:“不是沒這么可能。”
同事又道:“我問了獄警了,南何入獄以來吳灣就沒來看過他,哪兒來的利益沖突?”
“有錢人的利益沖突,不可能流于表面。”
“我還是不能理解,不能理解他為什么會突然把吳灣咬出來。”
車子拐彎進加油站。
加完油,開進自動洗車機里。
磅礴大雨落下來時,雨刮器的那點微薄之力,壓根兒就掃不清前路。
刑塵覺得自己陷入了圈套。
陷入了南周給他編織的圈套。
圈外站著的人,各個神通廣大。
而被她圈進來的人,各個苦苦掙扎,必死無疑。
她殺人,但不自己動手。
可為了避免名不正言不順留下后患,又找了一把合理合法的刀子。
而他就是這把刀。
一如眼前擋風玻璃的雨刮器,在磅礴權勢中,想用微薄之力理清真相。
到頭來發現。
真相這東西,南周給,他才能知道。
南何從一開始的避而不談,到主動開口咬出吳灣。
這中間,間隔著南周兩次來探監。
獄警說,時間都不長。
第一次,南周來時,南何情緒激動被帶走。
第二次,他面如死灰仿若被抽走了筋骨。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南周手中必然握著南何的把柄。
不然不可能把一個歷經風雨的中年男人逼到如此境地。
讓他咬出自己三十年的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