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曜握著水壺的手一緊。
他后退兩步,不動聲色地走出了訓練室。
誠然,無論是理性思考,還是憑他對黎沉淵多年的了解,黑曜都非常清楚這大概率并不是真的。
即便是真的,也一定有黎沉淵本人的深刻考量。
但黑曜必須承認。
在驟然看見那一幕的時刻,他的心底瞬間暴起了難以言喻的毀滅**。
那些經年累月的黑暗情緒,在深層的地下蠢蠢欲動。
終于在開啟了一道口子后,瀕臨崩裂。
黑曜走出訓練室。
他閉上眼,緩緩平復自己躁動不安的精神力。
他現在的狀態……不能進去。
否則一定會做出什么讓自己后悔的事。
訓練室內。
黎沉淵微微側頭,從肩膀處看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那里空無一人,只有一瓶剛接好的水放在門口。
黎沉淵挑了挑眉。
再回頭時看向時念棠時,臉上已經又掛上了溫和的笑容。
仿佛什么也沒發生。
“這個給你。”
他從那飽經風塵的口袋里摸了摸,居然拿出了一塊巧克力——
雖然看著有點皺皺巴巴的,但的確是真巧克力。
時念棠眼睛一亮,捧著巧克力珍惜地咬了一大口。
濃厚醇香的味道涌入唇齒間,讓她幸福地瞇起眼睛。
啊……好香。
黎沉淵看著她沉溺的樣子簡直失笑。
目光在她伸出舌頭舔舐嘴唇時一頓,又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緩緩后退了兩步。
憑他的實力,在時念棠沒察覺時無聲離開自然不在話下。
等時念棠再睜開眼時,面前的男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兩個頂級哨兵,就這么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也很快過去。
黎沉淵大概是交代了什么,外勤任務部里有個回收污染區數據的任務將在明天啟程,任務不大不小。
白塔系統已經給她發了消息,這個任務會交給黑曜和她。
臨行前一天,諾爾又一次發來了檢測通知。
時念棠在房間里,小心翼翼地找了張紙和筆。
這兩天,那個神秘人都沒有再出現過。
他來的時候,時念棠十分警惕。可等她期望對方再來一次好解答疑惑時,那人又不見了。
考慮到自己明天就要出任務離開凈化區基地了,她決定留個口信,以防對方撲了個空。
只是……寫什么呢?
時念棠覺得,自己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離開基地的機會不多,她會好好把握住的。
想起那十幾個桃子,她提筆寫了個“謝謝”。
謝謝。
然后就再也不見啦。
她走出房間。
照舊是黑曜護送她去諾爾的實驗室。
那天在訓練室,黑曜突然消失后就兩天都沒見過人。要不是今天黑曜準時出現,她都懷疑對方是在故意避開她了。
兩人一前一后邁步往前。
說來也奇怪,黑曜走路時腳步很輕,大約是刻意訓練后的結果。但她卻總能感覺到他緊緊跟在自己身后那強烈的存在感。
“我需要為明天做什么準備嗎?長官。”
時念棠主動打破沉默。
黑曜的聲音略顯冷淡地從后方傳來:“不用。”
好冷漠,誰又惹他了?
時念棠明智地沒再去觸霉頭。
走到諾爾的門前時,她也沒有看黑曜,就推門走了進去。
還是一樣的布置,諾爾也坐在同樣的地方。
他靜靜地等著實驗室的門關上,這才輕柔地開口。
“你好,向導F0048。今天我會收集一些你的基礎生物樣本,以供長期比對觀察。”
諾爾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堆看起來是化學實驗課會用到的器具。
他拿起醫用膠帶,開口:“首先,是皮膚組織收集。”
膠帶反復沾取了她的皮膚。
“毛發。”
頭發被剪掉一點點。
“淚液。”
并不需要她哭,只用一張吸淚紙放在眼瞼處即可。
“上皮細胞和唾液。”
一根長棉簽深入她的口腔。
這個位置讓她和諾爾的距離拉得很近。他戴著醫用手套,橡膠的質感配上那些冰涼的器具在她身上來回擺弄。
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說實話,這個過程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反而溫和到讓人有些不適應了。
一連串的采樣下來,時念棠已經放松了不少。
然后諾爾率先走到了房間另一邊。
“腦電采樣。”
他開口,示意時念棠躺在角落的那張病床上。
病床邊有一個巨大的儀器,上面鏈接著不少金屬貼片。這些貼片需要一一放在她的頭、身體和四肢上。
時念棠躺下時,諾爾的目光在她手腕處停頓了一下。
“光腦需要摘掉。”
這倒也正常,時念棠沒有拒絕。
金屬貼片很涼,貼上后有微微的電流感傳來,麻癢一片。儀器的滴滴聲仿佛某種助眠的白噪音,讓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因為電流,還是因為她放松了下來。
她好像摸到了某種熟悉的感覺。
只不過,這次不是諾爾在帶領著她催眠進入意識空間。
而是她有意識地,主動地,潛入了屬于她的那片精神海。
還是一望無際的濃烈黑霧。
時念棠試圖觸摸天空,腳踏地面。但伸展后依然只有茫茫虛無,她好像也失去了形體,本身就成為了黑霧的一部分。
沒有哨兵的加入,此刻精神海里的一切似乎都非常遲緩。
她緩緩地飄動,沒有方向,也不需要去往何方。
就像是回到了母親的子宮,在溫暖的水波中蕩漾,安眠。
不知道飄蕩了多長時間。
一道堅定的“墻”擋住了她的去路。
時念棠懶洋洋地看過去,才發現這并不是墻,而是一扇巨大而漆黑的門。
門沒有把手,也沒有門鎖。但在厚重的門上,掛著無數條交錯纏繞的鎖鏈。每一根鎖鏈上,都有一把巨大的鎖。
一共十八把鎖。
扣住了這扇潛意識里的門扉。
精神海里……會出現這樣的東西嗎?
“F0048。”
“F0048?”
清凌凌的聲音,將她從黑霧之中拽了出來。
時念棠茫然地眨了眨眼,意識到自己還在諾爾的實驗室里。
那些金屬貼片已經被一一收起來了。
諾爾的面孔緊盯著她。
“剛剛發生了什么?”
時念棠茫然地啊了一聲:“我好像睡著了……”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諾爾:“抱歉啊,我不是故意的。”
諾爾沉默了兩秒,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但他并未深究這個話題,而是開口。
“最后還有一項,血液。”
啊?
時念棠正想拒絕,就聽諾爾繼續說道:“不過,考慮到你的身體狀況以及明天的任務,這次還是算了。”
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今天的檢測結束了。感謝你的配合,F0048。”
——想多了,必不會有下次了。
時念棠跳下床,不著痕跡地沖著諾爾的背影吐了個舌頭。
等諾爾轉過身時,她又很規矩地點頭:“不客氣,諾爾先生。”
實驗室的門滑開,黑曜站在外面,眼神從上到下地掃了她一圈。
這一次,時念棠雖然頭發微微蓬松了些,但衣服很整齊,整個人聞起來也很干凈。
看來很順利。
兩人依然是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電梯間。
就在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時,時念棠忽然摸到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
她驚呼一聲:“啊,我忘記我的光腦了……”
她下意識就想往回走,卻又舍不得剛到的電梯,她緊急道:“你等等,我去拿,馬上就回來!”
黑曜伸手就扣住了她的肩膀,然后微微用力一按。
“你在這等著。我去。”
他走了兩步,又像是不放心似的回過頭。視線瞥過電梯間的監控,囑咐了一句。
“別亂跑。”
誰會亂跑?
時念棠這么想著,靠在電梯間內,摁住了開門鍵。
乖巧地等待著黑曜回來。
變故就是在此刻發生的。
按鍵仿佛忽然失靈,電梯門突然毫無預兆地直接關上,時念棠摁了幾下開門都沒能阻止,等她想伸手去攔時也已經來不及了。
更詭異的是,她明明沒按任何樓層,電梯卻徑直朝著地下更深處駛去。
“……什么情況?喂?你好,有人嗎?電梯失靈了!”
時念棠摁住電梯通話鍵。
通話很快接通了。
那邊傳來了一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小丫頭,今天就給你個教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受了多少處罰?一個小向導裝你爹呢,現在不還是落在我手上了?”
這個聲音,這個信息量……
好像是那天在食堂里逗弄她不成,反而吃了個大虧的其中一個哨兵。
原來不是電梯壞了啊。
時念棠平靜下來,甚至有些好奇:“你就不怕被發現后被罰得更多嗎?”
“……呵呵,你當老子是你?”
那哨兵洋洋得意。
他的能力就是控制終端,可以越過原本權限控制電梯、刪去監控。到時候哪怕時念棠指控,也沒有任何證據能坐實。
這小向導沒事從不出來冒頭,偶爾出來,黑曜就像條狗一樣盯著她。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落單的機會,他當然不能錯過。
更何況……
她能不能活著指控,還是另一碼事呢。
“……遇到那家伙……根本不需要我……你就撕裂……等死……哈哈……”
越往下走,信號似乎越來越差,電梯里的通話也是斷斷續續。
在一串極其嘈雜的電流后就徹底歸于安靜。
電梯叮地一聲,停下了。
時念棠抬頭,發現這里顯示的,竟然是地下13.5層。
半層?
地下還有這種空間嗎?
電梯門緩緩打開。
就算時念棠想象過很多場景,也絕想不到面前這一幕。
面前是一處巨大的地下大廳,只有承重柱整齊地矗立其間,除了電梯轎廂自帶的燈光,整個大廳沒有一絲光線,以至于根本看不到遠處。
而一道道波浪水聲,則從黑暗中滌蕩傳來。
是的,這里有一個巨大的、看不到邊的水池。
儲水的地方?
游泳池?
難道是訓練用的?
時念棠一邊猜測,一邊心神一動。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根本不需要等到明天了。
現在,就是一個絕佳的時機。
雖然穿過來后她暫時還沒經歷刻骨之痛,但那不過是早晚的事。
因為一切都在按照劇情的推動走下去。
比起被撕扯成碎片,在水底安眠似乎是個挺不錯的選擇。
她走出電梯間,在水邊蹲下,試探地摸了摸。
水并不涼,溫溫的。
時念棠放心了,她想了想,脫掉了鞋子。
沒有猶豫,撲通一聲跳了進去。
溫柔的水瞬間包裹了她,宛如回到了剛剛潛入精神海的時刻。
她放松身體,緩緩地往下沉。池底似乎深得不可思議,她往下了許久都沒有碰到底部。
這很好。
呼吸已經漸漸吃力,一連串的泡泡從她嘴邊吐出。
時念棠沒有掙扎,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電梯門一直沒有關上。
燈光照亮了一小部分的池水,隱約可見水面上的粼粼波光。
而就在這一小片的閃光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悄然游動……
一股巨大的水波推動了時念棠。
她一開始還以為只是正常的水底壓力,但很快,有一股更大的推力撲了過來,幾乎讓她在水里翻個跟頭。
……什么玩意?
她睜開眼睛,因為在水下只能微微瞇起,這讓她的視野受阻了很多,再加上沒有燈。
隱隱約約,似乎有一只巨大的動物朝著她游了過來。
“……”
這里難道是水族館嗎?
時念棠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判斷錯誤。
但已經沒有時間給她糾正了。
隨著那身影沖破水域徑直游到了她的身邊,時念棠也終于辨認出了這是什么。
一只巨大的,身型足有十米的——
虎鯨。
難怪這池子如此大而深。
因為普通的池子根本放不下這樣的水中王者。
那龐大的身軀讓人天然就生出恐懼,黑白分明的身體宛如鋒利的刀刃,無聲地劃開一道道水波。
他猩紅的雙眼緊盯著水中的女孩,靜默地游到了她的身邊,巨大的身體卻靈巧異常,完全沒有碰到她。
冷靜的壓迫感和狂暴的失控感在他身上完美結合。
而他沉默地環視逡巡,就像是在捕獵前最后的觀察。
這場景真的十分詭異。
虎鯨會攻擊人類嗎?會吃掉她嗎?
時念棠已經很難去思考了。
氧氣逐漸消耗殆盡,肺部鼓脹得難受。
她張開嘴,任憑水灌進喉嚨。
反正,很快她也要失去意識了……
或許這一切,都只是幻覺呢?
就在意識邊緣已經逐漸泛白的時刻,一雙有力的手忽從水中伸了過來。
緊緊地攬住了時念棠。
然后,用力把她摁在了那只虎鯨的脊背上。
那感覺非常奇妙。
下方,虎鯨的表皮光滑而緊致,脊背觸碰間能明顯感覺到那冰冷的體內迸發的張力。
而上方……
一只巨大的手掌粗暴地掐住了她的臉頰,讓她被迫向上仰頭,張開了嘴。
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她的唇。
干凈而新鮮的氧氣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
大腦里求生的本能讓她迫不及待地汲取那些氧氣,甚至有些不得章法地使勁吸舔。
身體在逐漸恢復感覺,缺氧和長久的停滯讓她身體發冷,而壓在她身上的人卻熱得可怕。就像是一個火熱的暖爐一樣,讓她不由自主地縮進對方的懷里。
貼近一點,再近一點。
恨不得鉆進去。
那人似乎被她的熱情嚇了一跳。
但在來回渡去的甘甜氧氣中,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他微微一頓,拉開了一點距離,細細品味。
然后……
無法控制的渾身戰栗起來。
美味的向導素被女孩源源不斷地反向輸送了過來,那純凈的滋味、無上的安撫是從未有過的體驗。
壓抑到已經習慣的痛楚,在向導素流淌時終于得到了短暫的釋放。
讓靈魂都在為之震顫。
池水劇烈的掀起一陣波濤。
水浪拍擊在岸邊,留下一地狼藉。
深水里,虎鯨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哨音,久久回蕩在池底。
男人再也無法忍耐。
一手扣住時念棠的后頸,一手捏住她的雙頰。幾乎是急不可待地再次低頭——
吮住了那柔軟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