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稀薄的陽光刺破烏薩斯的夜幕，為雪原涂抹上一層微弱的暖意。

“終于結(jié)束了……”

黑森林深處，古司揉了揉堅硬的額角，緩緩站起身。

經(jīng)過這一整夜的“思想鏖戰(zhàn)”，他總算對維恩為何會將塔露拉稱為“光明的斗士”有了更為具象的理解。

熱情灼人、心懷光明、向往正義，以及——

那份還沒有被殘酷現(xiàn)實磨滅的、近乎固執(zhí)的天真……

少女的情感太過炙熱，在昨晚的討論中，她不止一次地向古司發(fā)出邀請，希望他能加入，共同組建那個名為“整合運(yùn)動”的組織。

在古司明確而反復(fù)地拒絕后，她雖然難掩失望，卻并未氣餒，反而迅速地將精力投入到下一個問題中，如同永不疲倦的求知者。

隨著討論的問題越來越深入，涉及到的概念也越來越抽象和復(fù)雜，即便是聰慧的阿麗娜也逐漸感到翻譯吃力。

另一個世界的獨(dú)特術(shù)語難以在泰拉找到準(zhǔn)確的對應(yīng)。

霜星見狀識趣離開，與阿麗娜一同去照看外面依舊在沉睡或昏迷的盾衛(wèi)和雪怪隊員們。

最終只剩下古司與塔露拉兩人，徹夜長談，直至天明。

看到古司起身，塔露拉還想再問些什么。

古司抬起手，指向逐漸亮起的天色。

“該結(jié)束了，你的朋友可是一夜未眠……”

塔露拉不好意思地閉上了嘴巴，整理了一下面容，對著古司鄭重地地鞠了一躬。

她直起身，正準(zhǔn)備向阿麗娜和霜星的方向走去，腳步卻突然頓住。

“請問……我以后，還能來向您請教嗎？”

古司沉默幾秒，沒有直接給出答復(fù)：

“我不一定在這……”

“謝謝您！”

塔露拉得到了默許，腳步輕快地跑向不遠(yuǎn)處的阿麗娜。

看著塔露拉跑遠(yuǎn)的背影，古司緩緩抬手，遮住了眉眼，仿佛無法直視天邊有些刺眼的太陽。

“……我真的是瘋了。”

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濃濃的困惑。

“為什么會同意呢……”

他明明不喜歡麻煩，不想卷入這個世界的紛爭，只想安安靜靜地當(dāng)他的森林管理員。

可面對那份雖然天真卻無比純粹的理想……他卻在不知不覺間，付出了遠(yuǎn)超預(yù)想的時間和精力。

想不通其中關(guān)竅的，古司干脆將思緒暫時拋在腦后。

打開了群聊界面，維恩在多次騷擾無果后，留下幾句囑托便消失了，大概是跑去折騰別的東西了。

格雷戈昨晚一直沒有出聲，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簡單回復(fù)了一下薇拉的的關(guān)心，古司抬頭迎向那道自他起身起，就牢牢鎖定在他身上，沉重而復(fù)雜的視線——

愛國者。

他在凌晨時分便已悄然蘇醒，但沒有上前打擾幾人的談話，只是沉默地等待著。

古司抬手指向森林另一側(cè)，愛國者會意跟上。

在阿麗娜追上后，三人遠(yuǎn)離了營地，古司終于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同胞……抱歉。”

愛國者率先發(fā)聲，頭微微垂下，帶著顯而易見的沉重。

古司卻伸出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請?zhí)痤^，博卓卡斯替。”

古司微微躬身，向著這位守護(hù)著無數(shù)感染者的戰(zhàn)士，表達(dá)著自己的敬意。

“向你致敬，游擊隊的首領(lǐng)。你的決心與堅守令人敬佩。”

“昨日的沖突源于誤會，你為保護(hù)珍視之人而戰(zhàn)，無需向我道歉。”

愛國者沉默了片刻，目光中的愧疚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

“我沒有……保護(hù)好……族群……” 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百年積淀的痛苦，

“我……愧對……所有同胞。”

“我并非你當(dāng)初所帶領(lǐng)部族成員，”

古司平靜地陳述著事實，試圖減輕對方的負(fù)罪感，

“這一點(diǎn)你應(yīng)當(dāng)知曉。”

“我……愧對部族……”

愛國者依舊重復(fù)著，見對方依舊深陷于過去的傷痛中，古司干脆將話題引向另一個方向。

“你的身體很不樂觀。” 古司的目光下移

“你不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戰(zhàn)斗了。”

沒有了裝甲的遮掩，愛國者可怖的身體狀況顯露無遺。

幾乎是皮包骨頭的干枯軀干上，布滿了猙獰的源石結(jié)晶，僅僅是正常的行走和站立，都能聽到源石摩擦與碰撞聲。

這具身軀，早已超越了極限，完全是在憑借著他鋼鐵般的意志在強(qiáng)行支撐。

“我不能……”

愛國者的聲音低沉，周身的氣質(zhì)也變得鐵血。

“也……不該休息。”

愛國者將目光聚焦在古司身上，問出了他心中一直隱藏的疑問：

“同胞你……來自何處？是否……還有其他的……”

“就我一個。”

古司不假思索地給出了回答。

他無法解釋自己來自異世界，只能給出這個在對方聽來最為直接，也最為殘酷的答案。

阿麗娜沒有翻譯，愣愣的看著古司，直到愛國者將目光轉(zhuǎn)向她時急忙轉(zhuǎn)告。

聽到回答，愛國者高大的身軀晃動了一下，呼吸變得更加沉重、更加緩慢。

“只剩……一個……”

他低聲重復(fù)著，本就佝僂的身軀，更加低沉了幾分。

看到愛國者因那殘酷答案而愈發(fā)悲愴的模樣，古司想起了維恩在群聊中留下的、仿佛預(yù)見到此刻情景的囑托：

【維恩：如果愛國者問起你族群的問題，在得到答案后又陷入愧疚的話，老三，拜托你這樣做吧……】

古司沉默了一瞬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嚴(yán)：

“抬起頭，博卓卡斯替。”

愛國者遵循著指令，抬起了他那沉重的頭顱。

下一刻，古司取出了一枚造型古樸的號角，將其置于他那骨質(zhì)的面龐前。

“嗚————”

一聲低沉卻極具穿透力的號角聲，驟然響徹整片黑森林。

遠(yuǎn)古荒原的呼喚，帶著蠻荒的氣息與森林的意志，悠長地回蕩。

號角聲落下，森林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隨即，在愛國者與阿麗娜震驚到失語的注視下——

周圍的樹木緩緩地、莊重地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彎曲、俯身。

那并非攻擊的姿態(tài)，而更像是……致敬，或者說，一種古老的儀式。

在那些彎曲俯身的樹干頂端，竟然緩緩“生長”出了一顆顆與溫迪戈頭骨一般無二的骨質(zhì)頭顱。

成百上千棵樹木，成百上千顆“溫迪戈”的頭顱。

在這一刻，齊齊將“目光”聚焦在了中心那唯一的、真實的純血溫迪戈——博卓卡斯替的身上。

即便眼窩被眼帶遮擋，愛國者卻清晰感受到了那一道道來自“同族”的注視。

那是平靜的、包容的、仿佛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凝視。

在這片由森林幻化出的“族群”注視下，愛國者的身軀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就在這時，古司那平靜而莊重的聲音再次響起，經(jīng)由同樣被震撼但依舊盡職翻譯的阿麗娜，清晰地傳遞到愛國者的耳中：

“這是我的友人，托我轉(zhuǎn)告你的。”

古司微微停頓，每一個字都帶著震撼靈魂的重量：

“往前走吧，博卓卡斯替，”

“你已經(jīng)——”

“做得夠好了。”

在眾多“同族”無聲的見證下，森林之主向博卓卡斯替宣告了這遲來了太久的赦免與肯定。

“我們——”

古司的聲音與那無數(shù)目光仿佛融為一體，發(fā)出了跨越虛實的共鳴：

“對你無恨。”

轟——

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愛國者的靈魂深處徹底崩塌、碎裂了。

那支撐了他百年、也折磨了他百年的、名為“族群愧疚”的支柱。

在這一刻，在這片詭異而神圣的森林中，在這來自“族群”集體意志的寬恕下，終于……土崩瓦解。

他再也無法支撐，膝蓋重重地跪倒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愛國者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著，呼吸面罩下傳來了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嗚咽。

一直被視為支柱、被所有游擊隊成員敬仰依靠的愛國者，此刻竟像迷失方向的孩子。

不……

以溫迪戈那悠長的壽命來看，博卓卡斯替確實還算年輕。

他只是……太早地失去了所有能讓他依靠、給他指引的長輩，被迫扛起了整個族群存續(xù)的重?fù)?dān)，直至今日。

隨著他嗚咽聲在林中回蕩，俯身垂首的“溫迪戈之樹”緩緩靠近，從枝椏間探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藤蔓。

這些藤蔓輕柔地纏繞上愛國者的身軀，并非束縛，而是在編織。

藤蔓覆蓋過他傷痕累累的皮膚，彼此融合、加固。

在眾人屏息的注視下，一副充滿生命力的漆黑鎧甲，在愛國者身上成型。

愛國者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自己身上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古司輕輕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從地上穩(wěn)穩(wěn)扶起。

“這是族群的饋贈。”

古司解釋道，目光掃過那副嶄新的漆黑鎧甲，

“它不懼烈火，不懼寒霜，如同森林本身般堅韌。”

他頓了頓，手上微微用力，將愛國者的身體轉(zhuǎn)向后方。

“因此……”

在愛國者轉(zhuǎn)過去的視野中，一直緊張地躲在樹木后、探出一對長耳朵的霜星，正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們。

“……你現(xiàn)在可以，擁抱自己的女兒了。”

（霜星的身體因為源石技藝變得極寒，哪怕是愛國者擁抱也會被凍傷）

愛國者顫抖著，緩慢而堅定地走到霜星面前。

“爸……”

霜星只來得及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下一刻便被擁入了寬闊而堅實的懷抱之中。

沒有刺骨的冰冷，沒有灼人的高溫，只有堅實的觸感和父親沉重而激動的心跳。

霜星僵硬了一瞬，隨即用力回抱住了父親，將臉埋在讓她感到無比安全的胸膛上。

愛國者盡可能輕柔地環(huán)抱著懷中嬌小的女兒，巨大的手掌輕撫著白色的發(fā)絲。

此刻，這位曾經(jīng)失去了一切的溫迪戈，這位在世人眼中如同戰(zhàn)爭化身的怪物。

終于擁抱住了他的世界，他僅存的、最珍貴的寶藏。

太陽升起，陽光透過森林的縫隙，灑落在這相擁的父女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休息一會吧，博卓卡斯替。”

古司帶著阿麗娜離開，將空間留給這對父女。

“在這里……你不必再前進(jì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