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

鹽還不屬于大地，

沙還不屬于海洋，

伊比利亞仍有國王。

海中的朋友帶來知識，陸與海有了橋梁。

伊比利亞用知識武裝，黃金艦隊風光無量……”

前往住所的路上，維恩用輕緩的調子哼唱著歌謠。

艾麗妮側過頭，忍不住詢問：

“維恩先生，黃金艦隊的傳說我聽說過……可是‘海中的朋友’……是指阿戈爾人嗎？”

維恩停下哼唱，轉過身開始倒著走路，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是傳說哦，黃金艦隊是真實存在的。”

維恩一個越步湊到達里奧身邊，勾住了審判官的肩膀。

“曾經的伊比利亞，還由王室統治，”

“說強不算頂尖，說弱也不至于任人宰割。直到有一天……‘海中的朋友’送來了禮物。”

他頓了頓，然后突然抬高音量：

“阿戈爾！”

“一個位于深海之底的國度，科技發達，文明輝煌。”

“但即便是這樣的他們，也因為深海‘魔物’的威脅，不得不尋求盟友……”

“而伊比利亞，就成為了被選中的合作者。”

“上岸的阿戈爾人，帶來了遠超伊比利亞當時想象的技術與知識……”

“一艘艘巨艦下海，一座座燈塔聳立于海岸……那時的伊比利亞，說是陸地第一強國毫不夸張。”

“至此——黃金時代，降臨了。”

維恩的聲音充滿了感染力：

“在那個時代，即便是城中最落魄的乞丐，也會為自己身為伊比利亞人而自豪。”

“那也是伊比利亞人與阿戈爾人，關系最為和睦、緊密的一代……‘海中的朋友’，名副其實。”

艾麗妮聽得入神，眼中充滿了對那個輝煌時代的想象。

“但是啊……”

維恩的聲音驟然低沉下去，如同從陽光明媚的甲板，瞬間墜入冰冷黑暗的海溝，

“飛速提升的實力，喂養出致命的傲慢。”

“當深海之中那股被阿戈爾人警告過無數次、卻被伊比利亞逐漸輕視的‘災厄’，真正降臨時，”

“這看似堅不可摧的黃金榮光，脆弱得如同沙灘上的城堡，一觸即碎。”

他緩緩吐出那個令所有伊比利亞人刻骨銘心的名詞：

“【大靜謐】。”

艾麗妮呼吸一窒。

“恐怖的海嘯吞噬了南部大片國土；黃金艦隊全部失聯，數以百計的宏偉燈塔，除去一座盡數熄滅……”

“就連曾經肥沃的耕地都被海水浸透，化為一片死寂的鹽堿地……”

他頓了頓，仿佛在讓聽者消化這份恐怖：

“聲音被剝奪，王城被吞沒，繁榮的文明煙消云散。”

暮色四合，海風似乎也變得格外寒冷。

維恩轉過頭，盯著艾麗妮變得蒼白的臉，聲音輕柔卻如刀鋒：

“習慣了傲慢、從云端狠狠跌落的伊比利亞人，從廢墟中抬起頭時……你猜他們做了什么？”

艾麗妮喉嚨發干，下意識地搖頭，

“……他們將阿戈爾人災變前的警告，扭曲成了惡毒的詛咒。”

【是你們帶來了災厄！】

【海中的魔鬼！滾回海底去！】

【沒有你們，伊比利亞還是伊比利亞！】

“暴亂開始了。”

維恩冷酷地敘述著，

“和睦的鄰居變成兇手，曾經尊貴的客人被拖上街頭。”

“無數阿戈爾人死于暴亂，而其中最具有象征意義的悲劇是——”

他看向達里奧，后者閉著眼睛，下頜線繃得極緊。

“那位最初代表阿戈爾前來、首席船舶設計師，被譽為‘橋梁’的布雷奧甘……”

“他被失去理智的暴民從家中拖出，死于曾經由他親手參與設計、建設的繁華街頭。”

歌謠的余韻早已消散，艾麗妮臉色煞白，達里奧依舊沉默。

維恩則松開勾著達里奧的手，重新轉身面向道路前方，

“大量的災民滋生，曾經的貴族軍隊化作暴徒。”

“身體上，食不果腹的人落草為寇。”

“精神上，深海教會宣揚教義洗腦。”

“即便之后在國教會化身審判庭與國防軍力挽狂瀾，但伊比利亞依舊難掩頹勢……”

“至此，黃金時代落幕。”

“……”X2

看著二人沉默的模樣，維恩拉長了語調

“欸～這就不行了嗎？關于對阿戈爾人的迫害，才剛剛開始呢～”

“你很了解伊比利亞的過去。”

達里奧凝視著維恩，試圖從那副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挖掘出更多東西。

“我無所不知～”

達里奧眉頭一皺，正欲追問，維恩卻笑著看向艾麗妮。

“好啦，歷史課暫停。可愛的小鳥……聽了這么多，有什么想知道的嗎？我可以給你開個小灶哦～”

艾麗妮從紛亂的思緒中掙扎出來，問出了一個困擾著許多伊比利亞人的問題：

“大靜謐……到底是什么？ 審判庭的記載也很模糊，它……真的是天災嗎？”

“嗯……”

維恩摸了摸下巴，用隨意的語氣說道

“……用你們能理解的話說，是一只非常大的海嗣在海里發瘋。”

“海嗣？！”

艾麗妮失聲驚呼，這個答案過于直接，也過于駭人。

葬送了黃金時代的元兇，是他們平日對抗的怪物？

要知道在那災難之前，海嗣甚至能做為兒童的玩物……

“是啊，就是海嗣。”

維恩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撓了撓頭嘀咕起來

“嘶——雖然伊比利亞人迫害阿戈爾人……但這鍋好像還真得阿戈爾背，不過是海里的那群人就是了……”

達里奧眼神一凝，正欲發問，維恩已停下腳步。

“我們是不是到了？”

不遠處，村子的邊緣獨立著一棟小屋，看起來與周圍的建筑格格不入。

“是……”

達里奧壓下心中疑問，帶著幾人走進石屋，維恩搶先一步來到門前。

“有人嗎～我要進來嘍～”

沒等回應，阿戈爾少年打開門，側身讓出空間。

“謝啦～”

維恩一步跨進，饒有興致地打量起屋內的情形。

與外表給人的破敗、孤寂感不同，屋內雖然陳設簡單，卻收拾得異常整齊干凈。

周圍充滿生活氣息的布置，顯然人在此長期居住，與村民們口中“最近才來”的說辭形成矛盾。

“你們應該調查過了吧，情況如何？”

達里奧來到房間中央，點燃炕中的火焰，驅散著屋內揮之不去的陰冷與海腥氣。

艾麗妮代替老師回答，語氣帶著同情與無奈：

“這位少年不會說話，受到的教育也有限，所以……”

“那就是無法溝通嘍～”

維恩挑了挑眉，一把勾住少年，嚇得對方身體一顫。

“是不識字，還是不愿說呢？”

“維恩先生！”

艾麗妮急忙上前，有些生氣地拉開維恩的手臂，將少年護在身后，

“他也是受害者！請不要再嚇唬他了！”

“好吧好吧～”

維恩舉起雙手做出投降姿態，眼睛卻絲毫不離對方。

“我只是有點好奇，畢竟整個村子上只有他一個阿戈爾人嘛～”

沒有理會頓住的小鳥，維恩的注意力被屋內角落的吊床吸引了。

幾步走過去，維恩毫不客氣地往后一倒，雙腳蹬地，讓自己像鐘擺一樣晃悠起來。

艾麗妮還在思考維恩的話，見狀有些無語：

“維恩先生……明明您懂得那么多事情，為什么行為總是這么懶散呢？”

她實在很難把眼前的維恩和剛才那個侃侃而的“學者”聯系起來。

“有沒有一種可能～”

維恩閉著眼，享受著簡陋吊床的搖晃，

“在你們看不見的某個地方，我其實已經偷偷努力過了，累得半死，現在正是享受勞動成果的休息時間呢？”

“啊？”

艾麗妮一怔，隨即臉上露出敬佩的表情，

“原來如此！維恩先生之前消失的時間，是去獨自調查村莊和深海教會的線索了嗎？！”

“咳咳……小鬼你這有沒有什么吃的？快到晚飯時間了吧？”

面對小鳥的閃閃發光的眼睛，維恩連忙生硬轉移話題。

阿戈爾少年一愣，表情變得為難，達里奧適時出聲

“這里的村民說過，會提供食物。”

“哦？”

維恩眼睛一瞇，晃悠的幅度小了下來。

“這么好心嗎？資源匱乏的沿海地帶，食物應該很寶貴才對吧？”

“暫且等待吧……”

達里奧又開始閉目養神了，維恩無語道

“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可以坐著睡覺。”

“老師是在默頌審判庭的經義與律條，”

艾麗妮認真地解釋道，語氣嚴肅，

“有助于平復心緒，集中精神，在復雜環境中保持判斷力。”

“哦？那你也會嗎？”維恩挑眉。

“當然了！”

艾麗妮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低聲朗誦起起來。

維恩聽了一會兒，只感覺腦袋嗡嗡作響，頭疼地擺手制止：

“停停停！我相信你會背了！但伊比利亞語，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啊！”

艾麗妮愣了愣，隨即興奮地說：

“對哦！維恩先生您不會伊比利亞語！既然如此……我來教您吧！從最基本的日常用語開始！”

“？？？”

維恩下意識感到不妙，剛想找借口推脫，艾麗妮已經不由分說地坐到了火炕邊。

撿起一根細柴，在地上劃拉起來，嘴里開始用緩慢的語速重復著最簡單的問候語和名詞。

“來，維恩先生，請跟我念——‘您好’……”

“……”

見沒有回復，艾麗妮直勾勾的盯著維恩，維恩垮下肩膀，苦著臉重復：

“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