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倒計時歸零的剎那,趙宸感到腦中那層始終存在的、若有若無的“背景音”消失了。
不是寂靜,而是一種徹底的“空”。就像一直站在身后的一道影子,忽然間蒸發得無影無蹤。他試圖呼喚光幕,意識里卻只有一片黑暗的虛無。
七到十五天。他在心里默念這個期限。
“主公。”陳平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這位謀士的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剛得到兩個消息,一好一壞。”
“說。”
“好的是,阮小七兄弟熟悉‘鬼打墻’蘆葦蕩,已繪出詳細水道圖。林教頭看過,認為依計行事,殲滅黃安部有七成把握。”陳平頓了頓,“壞的是……晁天王在親自巡視前寨防務時,被一支從暗處射來的冷箭傷了左肩。箭簇喂了毒。”
趙宸心頭一沉:“毒?”
“似是烏頭之毒,雖不至立刻斃命,但能令人高熱昏迷,難以理事。寨中醫士束手,已去請華先生了。”陳平低聲道,“箭是從王倫舊部被看押的演武場方向射出的,放箭之人當場被林教頭的人格殺,死無對證。”
時機太巧了。趙宸幾乎立刻將此事與系統的沉寂聯系起來。沒有系統的潛在預警或輔助,這種藏在陰影里的算計便驟然變得危險。
“去看看。”
聚義廳后的暖閣里,氣氛壓抑。晁蓋躺在床上,面色潮紅,呼吸粗重,左肩纏著的白布滲出暗紅色的血漬。吳用、公孫勝、劉唐、阮小二等人都圍在床邊,林沖則按刀立在門口,臉色鐵青。
華佗正俯身檢查傷口,神色專注。他用小刀刮下一點箭簇上的污漬,湊近嗅了嗅,又嘗了嘗,隨即用清水漱口。
“確是烏頭混了其他幾味山中毒草。”華佗起身,語氣平穩,“毒性雖雜,但分量不重,意在傷人,不在斃命。老夫能解,但需時日靜養,期間天王不可勞心費力,否則毒氣攻心,便麻煩了。”
“要多久?”吳用急問。
“快則十日,慢則半月。”華佗道,“需每日行針、服藥,且不可移動。”
眾人神色各異。這意味著,應對濟州府大軍進剿的重擔,將完全落在他們肩上,而晁蓋這面旗幟,至少在戰前是無法露面鼓舞士氣了。
“有勞華先生。”吳用對華佗拱手,隨即轉向眾人,臉上已恢復了軍師的沉穩,“天王抱恙,軍務不可停滯。剿賊官軍不日即到,一切仍按昨日議定之策行事。林教頭總領戰守,阮氏兄弟負責水戰誘敵,劉唐兄弟協助把守關隘。糧草調度、傷員安置等一應雜務……”
他目光掃過,最終落在剛進門的趙宸身上,又微微移開:“便由我與趙祭酒共同商議處置,務求穩妥。”
這個安排很微妙。吳用抓住了內政雜務的管理權,而將趙宸放在一個“共同商議”的副手位置。既沒有完全排斥他,又明確劃定了主次。
“吳軍師安排甚是妥當。”林沖首先表態,“末將領命。”
阮小二、劉唐等人也紛紛點頭。在這緊要關頭,吳用作為晁蓋最信任的軍師站出來主持,是最順理成章的事。
趙宸沒有異議,只是平靜地拱手:“學生自當盡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謙和卻清晰的聲音:“諸位頭領,宋某冒昧前來。聽聞天王受傷,心下擔憂,特來探視,不知可否方便?”
是宋江。
他依舊穿著那身半舊的皂衣,帶著李逵和戴宗,站在暖閣門外,臉上寫滿了恰到好處的憂慮與恭敬。
吳用看了趙宸一眼,略一沉吟:“宋公明乃天王故友,亦是仗義之人,請進。”
宋江走進來,先是對著床榻上的晁蓋深深一揖,面露悲戚:“天王兄……竟遭此暗算!”旋即轉向華佗,“先生,天王傷勢究竟如何?可有宋某能效力之處?”
他的姿態放得極低,言辭懇切,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華佗簡要說明情況。宋江聽罷,長嘆一聲:“賊子可惡!如今大敵當前,天王又……唉。”他轉向吳用和林沖,抱拳道:“宋某蒙天王收留,已是感激不盡。如今山寨有事,宋某雖不才,也愿效犬馬之勞。糧秣清點、撫恤傷患、安頓眷屬等繁瑣之事,或可分擔一二,也好讓諸位頭領專心御敵。”
他主動請纓的,恰恰是吳用方才提到的“雜務”中,最繁瑣、最易接觸底層頭目和嘍啰的部分。而且姿態是“分擔”,是“協助”。
吳用搖扇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考量,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容:“公明兄高義!既如此,便有勞了。眼下寨中人心浮動,正需公明兄這般仁厚長者出面安撫。”
一錘定音。宋江幾乎在踏入暖閣的片刻之間,就拿到了參與梁山內部事務的一塊敲門磚。
趙宸冷眼看著這一切。沒有系統,他就像少了一層穿透迷霧的直覺。但他還有眼睛,有腦子。宋江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都透著一種過于完美的“自然”。這個人,太知道在什么場合該說什么話了。
探視很快結束,眾人各懷心思散去。趙宸故意落在最后,與華佗并肩走出。
“先生,天王的毒,真需十日半月?”他低聲問。
華佗目不斜視,聲音細若蚊蚋:“毒不難解,五日內老夫可保天王毒素盡清。但氣血虧虛、神思倦怠是真,何時能‘清醒理事’,存乎一心。”
趙宸瞬間明了。華佗聽懂了他的暗示,并給出了最關鍵的回應——晁蓋真實的清醒時間,可以成為一個秘密,一個由他們掌控的秘密。
“有勞先生費心。”趙宸鄭重道。
“分內之事。”華佗頷首,背著藥箱,佝僂著腰,慢慢走遠了。
回到北麓營地,趙宸立刻召集樊噲、李嗣業、陳平、張清。
“系統已鎖,時日不定。”他開門見山,“官軍將至,晁蓋昏迷,宋江已開始插手寨務。接下來這些天,我們靠不了任何外物,只能靠自己。”
樊噲咧嘴,拍了拍腰間刀柄:“主公放心,某家與李兄弟日夜操練,那三十四個兒郎,如今拉出去,一個能頂尋常嘍啰三個!”
李嗣業則更務實:“兵器甲胄仍不足。張兄弟改良的弩機雖好,但數量太少。”
張清立刻道:“給我人手和材料,五天內,我能再造三架出來,弩箭也能補充一批。”
“給你。”趙宸毫不猶豫,“陳先生,營地防務交你總攬,凡有陌生面孔接近,一律盤查。我們要把這北麓,變成鐵桶一塊。”
“明白。”陳平點頭,隨即低聲道,“主公,宋江今日所為,只是開始。他必會借‘安撫人心’之名,行籠絡之實。我們是否要做些應對?”
“不必。”趙宸搖頭,眼神幽深,“讓他去做。他做得越多,聚攏的人心越雜,將來……分化起來才越容易。眼下我們的要務只有兩個:第一,幫梁山打贏這一仗,而且要贏得漂亮;第二,攥緊我們手里的力量,尤其是華先生那邊。”
他看向窗外,暮色中的梁山主寨輪廓模糊:“系統要我靠自己,那我便讓他們看看,沒有系統,我趙宸能做到哪一步。”
接下來三天,梁山如同上緊發條的機器,高速運轉。
林沖整日泡在演武場和前沿寨墻;阮氏兄弟帶著水軍駕船出入蘆葦蕩,熟悉每一處暗流與淺灘;劉唐把守山前關隘,瞪著一雙牛眼,恨不得把每個嘍啰都操練成鐵打的。
而寨子內部,則悄然發生著變化。
宋江的身影開始頻繁出現在傷兵休養的窩棚、眷屬聚居的后寨、甚至是最底層的伙房。他說話總是慢聲細語,帶著鄆城口音的安撫味道,能叫出不少小頭目的名字,記得誰家老人有病,誰家孩兒還小。李逵和戴宗跟在他身后,一個兇神惡煞卻對宋江言聽計從,一個精明干練幫著處理瑣事。
他并不直接干預軍務,只做那些“體恤兄弟”的“小事”。但就是這些小事,讓“宋公明仁義”的聲音,開始在某些疲憊或惶恐的嘍啰中間悄悄流傳。
吳用默許了這一切,甚至在某些物資調配上給予了方便。或許在他眼中,宋江這套收攬人心的辦法,對穩定大戰前的軍心有利。
趙宸冷眼旁觀,按兵不動。他大部分時間待在北麓營地,看著樊噲和李嗣業將三十四人操練得殺氣騰騰,看著張清帶著幾個人叮叮當當打造弩機部件。陳平則如同一道影子,不時將寨中各處的動向輕聲匯報。
第三天夜里,陳平帶來了一個重要消息。
“吳用軍師,今夜亥時三刻,獨自去了宋江暫居的客舍,停留了近一個時辰方出。”陳平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格外清晰,“我們的人隔得遠,聽不真切,但送吳用出來時,宋江提到了‘招安’、‘正道’、‘前程’幾個詞,語氣頗為熱切。”
趙宸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吳用和宋江的深夜密談,比他預想的來得更快,也更深入。招安……果然是他們之間最能達成共識的基點。
“知道了。”趙宸語氣平靜,“華先生那邊呢?”
“華先生每日為天王行針用藥兩次,對外一律稱‘毒性頑固,仍需時日’。按先生私下所言,天王體內毒素明日應可拔除大半,神志隨時可能清醒,但體力恢復仍需數日。”
“告訴華先生,不必急于讓天王‘康復’。”趙宸道,“在他能安全理事之前,‘需要靜養’就是最好的狀態。”
“是。”
陳平退下后,趙宸獨自坐在黑暗里。系統的沉寂像一塊冰冷的鐵壓在心頭,但另一種東西卻在沉寂中瘋狂生長——那是完全屬于他自己的、對局勢的掌控欲和計算力。
沒有了隨時可用的外掛,他反而必須將每一分注意力都投入到真實的人心與算計中。宋江的仁義表演,吳用的權衡搖擺,林沖的專注務實,阮氏兄弟的直率勇猛……每一張面孔,每一種心思,都必須在腦中的棋盤上重新推演。
第四日,濟州府團練使黃安率領的一千官軍,在梁山泊外扎下營寨。戰船二十余艘,旌旗招展。
大戰,一觸即發。
而梁山聚義廳的主位上,依然空著。權力的暗涌,在水面之下,已激蕩如潮。
趙宸走出木棚,望向東南方向官軍營地的隱約燈火,又回頭看向夜幕下沉寂的主寨。
系統鎖定的第七天。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