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同情
第二日上午,錢廣用在林根軒的陪同下,進了關押嚴雋芳的牢房。林根軒說:“嚴雋芳,你吃過早飯了嗎?”嚴雋芳低聲道:“吃了。”“現在,錢局長很關心你的案子,這次路過,特地趕過來看望你。你有什么話就對他一個人講,這里保密得很。”
錢廣用做了個手勢,林根軒便悄然走了開去。“嚴雋芳呀,你穿的是新娘子衣裳,蠻漂亮的,手銬腳鐐這就不好了。……我知道你這次受到了沖擊,同志們揭露你的問題,性質很嚴重。肅反委員會看了你的卷宗,判決很快就會下來的,我看喲,你是死里難逃。你要是想把個命保下來,唯一的希望是檢舉揭發陳樹德、成鈞、郭堅、關粉桂、嚴秋英、秦牧、攖順昌、葛培南、薛天豹,還有巫萍,哪怕就他們中的一兩個人,只要坐實幾件事,就能給你所檢舉揭發的那一兩個人定案。與此同時,也就說你反戈有功,從而減輕你的罪名,能夠從輕發落。怎么樣?”
嚴雋芳垂頭低聲地說:“這些人都沒有問題,我不能為了自己就胡亂栽贓別人。無恥齷齪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錢廣用掃視了落魄的女人幾眼,袖子一甩,氣呼呼地走了出去。這真是:鼠輩得勢專整人,女杰遭羈心坦然。
“大肚子這次送了命啦,上級先后派了兩發人是專門來整她的。也不知她得罪了上面的什么人。”林文茹焦急地說。
“唉,墻倒眾人推。會上個個說她的丑事,有的人說的話難聽死了。窯姐,破鞋,蕩蕩貨,又是狐貍精、妖怪,總之,凡是污蔑女人的名詞都用上了。嚴區長身陷漩渦,根本招架不了,聽憑人大聲撻伐她。”任小妹捋著頭發說。
“這一次,我曉得會上的彈藥味不得小。一上來氣氛就濃重得不得了。我沙元嬰出于自保,不敢說她的話。”沙元嬰拉散了鬏,將假兒取了下來,嘆了口氣說,“我們明哲保身,危難時候到底沒有出手幫她,今后她如果出來,我們這個臉還怎么跟她說話?”
許慶蘭說:“這也不能怪你沙科長,有人說了直話的,當場就被綁起來叉出去的。”潘珍蘭說:“房玉升也就說了那么幾句,彭明庸吼的喉嚨有糞桶大。房玉升也是個大漢子,兩個膀子竟然被叉飛了起來。我看了他喘不過氣。你們說,勢頭這么一擺,還有哪個敢站出來說直話?”
“是啊,經副區長說了兩句,當場就受到了斥責,最后還降了她的職,改做了區隊后勤事務長。真的當場就給了人顏色看。”林文茹站起身說,“影子都沒得了,審訊嚴雋芳,考究五花大綁跪著接受審訊。上了牢房,又手銬腳鐐。你們說說看,一個已經懷孕的女人就被這么折磨。”
經粉姊走進屋里,嘆了口氣,說:“我就說了句良心話,當場受到指摘,降到區隊里搞后勤了。我再說的話,恐怕也像房玉升一樣被捆綁起來送進禁閉室。”
葉秀琴擺著兩個長辮子說:“戰火連天的歲月里,既要打鬼子,又要提防內部奸惡小人。唉呀,這叫腹背受敵啊。”
任小妹說:“我猜啊,一定是嚴區長人長得漂亮,加上她又會打扮自己,媽媽鬏兒梳得四角錚錚的。上面某個大人物想她的糊涂心思,大約不曾得手,就對她懷恨在心,借肅反的機會對她下了毒手。”
經粉姊點了點頭,“你說的這話也有道理。嚴區長本來就生得標致,不管穿什么衣裳都蹲樣,我就佩服她媽媽鬏盤得好,四角錚錚的。我經粉姊是個侉大媽,人也長得粗糙。不過,嚴雋芳她有男人,是王玉坤呀。人家丈夫倒不曾說自己的婆娘怎么樣,你個外人指著人家鼻子說姘頭做什么呢?那些人真是狗子逮老鼠,多管閑事。”葉秀琴補充說:“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寬。”
沙元嬰說:“嚴雋芳,她這一世磨難重。她吃盡了狗子都不吃的苦。她曾說過,有一次她打鬼子,開槍把鬼子的一個大佐打殺了,之后大量的鬼子追殺過來。她為了掩護其他人,獨自把鬼子引到自己這一邊。抵擋不住鬼子的進攻,只好后撤。最后沒得辦法,竟然鉆到墳墓棺材里。鬼子在她上面的墳墓上跑,直到一個鬼子都沒有了,這才爬了出來。”
許慶蘭驚呼道:“沒得命,她怎這么膽大的呀。”“她這也是急中生智,不鉆到墳墓棺材里,落到鬼子手里,肯定是個死。”
“有一次她睡在山洞里,有條大蛇游過來纏在她身上。她驚醒過來,感到渾身捆綁,冰涼涼的。她呀,一把抓住蛇頭就咬住蛇的身子吸血,……”這一回輪到潘珍蘭驚呼,“不得了,意怪死了。”沙元嬰笑著說:“嚴雋芳她就不怕意怪,最后一直把蛇的血吸干了,大蛇也就軟了下來。她說話呀,還就這條蛇燒烤過后撕掉皮填了肚子。你們說說,荒山野嶺到哪找到吃的?”
“嚴雋芳區長呀,她躲得過鬼子的槍林彈雨,打得過毒蛇猛獸,拿得住漢奸惡霸,卻唯獨對付不了自己隊伍里的壞人,弄的功勞全都下了水。”經粉姊撣了撣身子說,“彭明庸虧你還是大男人的,人家女人已經被捆綁起來,竟然還伸出手來抽了嚴區長兩個大嘴巴子,牙齒都出了血。”
沙元嬰甩了甩披散的長頭發,揶揄地說:“我們這些人還是回家對自己的男人好點啊,她人危難,根本不敢出手相幫。區長嚴雋芳本來也是個婦道人家的嘛。”她這么一說,女人們都垂頭喪氣地走了。
任小妹回到突擊隊,說了一句喪氣的話:“區長磨難,屬下袖手旁觀。”李時碹激動地說:“這次區干部會議我們沒有參加,突擊隊就房玉升一個人開會的,他被抓到禁閉室里,到現在還不曾放出來。”
何聚仁說:“我就不懂,嚴區長指揮若定,屢建功勞,就是受不到上級的表揚,相反,還遭受打擊。弄到最后,居然關進了牢監,手銬腳鐐。”
陸存德說:“嚴區長雖然是個女人,打仗有門道,最會揀鬼子的軟塘打,一打一個準。說的叫她跟鬼子硬拼,她是不肯的。就這么個情況,上級來了兩批人就揪住她不放,說她貪生怕死,獨斷獨裁,目無上級領導,對抗黨的組織。這是什么話喲!”
楊小蛋說:“說是可憐的幾個人要跟大量的鬼子兵對打,簡直是拿雞蛋跟石頭碰,就這么個簡單的道理,彭明庸他就偏偏不認可。”
焦登云說:“肅反委員會不知是什么人在里邊,好像他們是專門來整人的,甚至還殺人。我聽特派員帶來的機要秘書葉欣說,這回已經殺掉好幾個人,其中有攖莊區區長李登久,崇光區區長李青永,秦山區副區長史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