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怡蹣跚地進了牢監,一屁股坐在稻草上面。她靠在墻上閉上眼睛,忽聽到牢門響了起來。她看到一個男人提著筐子,來到她身旁,從里面取出一碗紅燒魚,一碗紅燒肉,一碗豆腐青菜湯,一碗飯。她啟齒道:“這是我最后的斷頭飯吧?”來人笑道:“這是谷縣長吩咐的,要給你吃好。前兩天他到省里開會,今日才到家的。……你吃吧,說不定他還要來看你的。”
匡怡“嗯”的一聲,端起飯碗吃了起來。來人說:“本來還叫我陪你喝酒的,怕你不肯,所以就沒有給你帶酒。”“不要了,我一個女犯人,怎能麻煩谷縣長大人,雖然我跟谷夫人玩得不錯。”
匡怡胃口不錯,一碗紅燒肉幾乎包圓,青菜豆腐湯,一碗飯一掃而光,就是魚沒有吃多少。女人吃飽了飯,神色也就好看了許多。
匡怡站起身想運動運動,可是鐵繩鎖在身上,根本施展不開來,只得靠墻坐著,閉目養神。
牢監里悄悄進來一個人,低聲喊道:“李蛇紅,你醒醒。”匡怡隨即直起身,說道:“谷縣長,我現在是你的階下囚。”谷勝治說:“眼下確實有很多的人發狠要殺掉你,如果沒人搭救的話,你頂多活三天,頭就掛到南門城墻上。李蛇紅呀,你想不想活命?”
“怎不想活命呢?螞蟻螻蛄還吝惜生命,何況人呢?”谷勝治說:“現在我說你沒事就沒事,但是,我把你弄出來,你要答應做我的二姨太。否則,你想活命,還就叫個沒戲。”匡怡低頭想了想,抬頭說:“就怕谷夫人她容不得我。”谷勝治一聽,笑道:“這你放心好了,我在縣辦公室后面有房子,你坐進去,有人服侍你,包你吃得好,穿得好。”匡怡站起身說:“只要你把我弄出去,我匡怡當然就是你的人。”
谷勝治喊道:“來人!”來了兩個獄警。“你們進來給她打開鐐銬,她已經是自由人了!”獄警上來打開鐐銬,給卸了下來。
匡怡活動了身子,把頭發往背后順去,整了整衣領,跟在谷勝治后面出了牢監。谷勝治召來兩個車夫,車子拉到跟前,讓匡怡坐了上去。隨后車夫跑動起來,緊跟住谷勝治本人坐的車子。
匡怡到了那進房子,發現里面收拾得好好的。三四個女人在屋里、院落里忙碌著。谷勝治吩咐一個婦女:“你燒上好多的水,匡怡她今晚洗個澡,讓她把身上的霉氣洗掉。”隨后轉身走了。
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跑到匡怡跟前,笑瞇瞇地說道:“匡小姐,那桌上的衣裳全是你穿的,洗了澡換上,而你身上這些衣裳統統撂到外面去。洗澡到廚房里面隔間,有個大圓桶。”匡怡說了聲:“謝謝你們!”
匡怡洗了澡,天就黑了。晚餐是豬大腸面條,吃好了就整理床鋪。她以為谷勝治要來過夜,等了一會,發現桌案上有一本書,拿起來一望,原來是《女論語》。她看了幾段,感到索然無味,隨手丟到一旁。但看到《兒女英雄傳》這本書神采飛揚,竟然看了半夜。
次日,匡怡起床,四個女人急忙靠了過來。上了年紀的婦女叫單粉喜,她滿面笑容地給匡怡穿上粉紅色連衣裙,但她的手腳好生厲害,揉捏了匡怡幾個穴位,匡怡頓時感覺全身酸軟起來,手腳都像被人抽了筋似的。這個單粉喜是永樂縣城里妓院醉花樓出了名的的女巫殺手,不管有多烈性的女人,到了她的手里,只要那么揉搓幾下,馬上就渾身軟了筋,完全喪失了抵抗力,變得服服帖帖的,連說話聲音都大不起來,只有俯首貼耳的份兒。
女教書先生湯才英上來冷峻地說:“老爺吩咐好的,你以后的名字還叫匡苕子,這是第一條;第二條要讀讀女人禮儀方面的書。今后喊我湯先生,你聽到了沒有?”匡苕子蚊子聲說:“我聽到了。”“大的喉嚨,哪不曾吃飯嗎?”她只得重說了一聲,喉嚨就是大不起來,仿佛嗓子里塞了濃痰似的。
媒婆全舜琴給她打散了頭發,拿起木梳給她梳頭,平時裝神弄鬼的仙姑熙亦菲則抓起她的長頭發,好讓梳子通過。雖然也給盤鬏,但跟以往的不一樣,這就是前部分的頭發收攏起來,在頭頂用鮮艷的紅布條子大扎起來。跟后部分梳在一起,再把長假兒接上去扎成一體,隨后繞起來盤起一個碩大的肥鬏。
肥鬏上按上半圓形的鳳釵,銀光閃閃,再插上兩個綠色玉針。頭上插了彎彎的銀色梳子,對面插的是銀色發卡。單粉喜拿起桌案上的首飾給匡苕子看,說道:“這步搖插到你頭上,你就是個窈窕淑女,必須循規蹈矩。平時遇到人絕對不能讓這上面的流蘇晃動,否則,人人都可以罵你沒衙娘收管。至于跑路怎么跑法,馬上我做個樣子給你望望。”匡苕子只得低頭說“曉得了”。
這個步搖做工很別致,斜插到扎紅布的頭發里,步搖挑起一串排列整齊的明黃色的穗兒,掛穗柄上面是飛鳥的圖案。碧青色披肩圍在她的頸項里。系上綠條紋的長花裙,身子跑動起來裙子款款而起如同孔雀開屏,煞是好看。
匡苕子的額頭及兩旁給拍上了粉,單粉喜扯起白線,嘴里咬著,一彈一彈的給匡苕子扯臉。匡苕子感到一陣陣皮疼,原來是她的眉毛被拔掉了許多,修成彎彎的,新月似的。
匡苕子要站起身來,單粉喜按住叫她別動。湯才英給她洗了臉,隨后給抹上胭脂,紅撲撲的。這個教書先生拿起毛筆描了描她的眉毛,換了一支毛筆,給她嘴邊涂上丹紅色。
“苕子,你站起身來跑給我們看看。”單粉喜攙她起來,由于動作大了些,頭上流蘇晃動起來,顯得有些雜亂。熙亦菲說道:“苕子,你看你剛才起身急促,步搖上的流蘇就晃得不成樣子。無論做什么動作,上身要保持平衡,流蘇才不怎么晃動。你看我怎樣跑路。”熙亦菲碎步挪動,上身一點都不擺動。
單粉喜說:“你向人行禮節,彎身要慢慢彎下,抬頭也要慢慢的。我做個樣子給你看。”說著便做了示范動作。“好,現在苕子你跑路跑跑看。”匡苕子便跑了一段路,湯才英說道:“總之,今后你起步動身,整理好衣裳,輕行緩步,周周正正。你要永樂城里最標本的安守本分的賢淑女人。”
單粉喜又叫匡苕子向湯先生致禮,匡苕子只得說聲“湯先生好”,隨后慢慢地低頭叩禮,再慢慢抬起頭,步搖上的流蘇果然不怎么晃動。湯才英贊許地說:“這才像個大家閨秀的呢。”匡苕子受了一頓的折騰,渾身如同散了架似的。她痛苦地想,眼下自己被廢掉了武功,連一個正常人都不如,簡直就是個面團,聽憑人任意揉捏;說什么呢,眼下自己就是那只被縫了翅膀的鳥兒,且還戴上腳繃兒,跳不高,飛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