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寨的黃昏來得格外早,山影吞沒最后一絲天光,寨子里便迅速沉寂下來,只剩下零星燈火和更夫單調(diào)的梆子聲。白日的喧囂與緊張,仿佛都被壓入了沉重的夜色里。
一條偏僻小巷的陰影中,林墨幾人如同凝固的雕像。
“打聽清楚了,”王五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融在風(fēng)里,“寨子西邊有個石屋,原是倉庫,現(xiàn)在當(dāng)了牢房。守衛(wèi)四個,兩個在門口,兩個在里面。換崗在子時。”
“王胥關(guān)在里面?”林墨問,聲音同樣低沉。
“**不離十。看到寨丁送飯進(jìn)去。”回答的是巖部落的一個向?qū)В裆截堃粯忧臒o聲息地摸清了周邊地形。
林墨沉默片刻。救,風(fēng)險極大,一旦暴露,全隊乃至整個黃天谷都可能被牽連。不救,王胥一旦熬刑不過招認(rèn)出他,后果同樣不堪設(shè)想。
更何況,那一點(diǎn)微末的故人之誼和一絲愧疚(王胥因他受累),也在隱隱作痛。
“子時動手。”林墨最終下了決心,聲音冷硬,“王五,你帶兩人解決門口守衛(wèi),要快,要安靜。我?guī)б蝗诉M(jìn)去救人。其余人在外接應(yīng),若有變故,以哨聲為號,立刻撤離,不必管我們。”
“仙師!”王五急道,“太危險!我去救人!”
“你目標(biāo)太大,容易驚動更多人。我身形更像尋常寨民,或許能蒙混片刻。”林墨搖頭,語氣不容置疑,“這是命令。”
王五咬牙,最終抱拳:“屬下遵命!”
子時,萬籟俱寂,連梆子聲都似乎遙遠(yuǎn)了。
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貼近牢房。門口兩個抱著矛打盹的寨丁,幾乎沒發(fā)出任何聲響,便被王五和另一名力士用浸了迷藥(李郎中準(zhǔn)備的)的布巾捂住口鼻,拖入陰影中。
林墨和另一名身手最敏捷的力士,換上寨丁的外衣,壓低帽檐,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
牢內(nèi)氣味污濁,油燈如豆。兩個守在內(nèi)室的寨丁正圍著一個小火盆擲骰子,罵罵咧咧。聽到門響,一人頭也不抬地罵道:“換崗這么早?催命啊!”
林墨不答,加快腳步靠近。
另一人覺得不對,剛抬起頭,便被林墨身邊的力士一個箭步上前,手刀精準(zhǔn)劈在頸側(cè),軟軟倒下。擲骰子那人驚得跳起,剛要呼喊,林墨已撲上前,用同樣的迷藥布巾死死捂住他的口鼻,直到他停止掙扎。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干凈利落。
牢房不大,只有兩間囚室。一間空著,另一間里,王胥蜷縮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似乎睡著了,又像是昏迷。
林墨拿出從守衛(wèi)身上搜到的鑰匙,試了幾把,才打開牢門。
他走到王胥身邊,輕輕推了推他。
王胥猛地一顫,驚醒過來,看到兩個“寨丁”,眼中瞬間充滿恐懼和絕望,嘶啞道:“又要用刑么?來吧!我什么都不會說!”
“王胥兄,”林墨壓低聲音,摘下了帽子,“是我。”
王胥猛地瞪大眼睛,借著昏暗的燈光,死死盯著林墨的臉,仿佛見了鬼一般:“是…是你?!你……你怎么會……”他猛地意識到什么,聲音壓得更低,急切道,“快走!這是個圈套!他們故意放松守衛(wèi),就是想釣出你的同黨!”
林墨心中一凜!果然!
“別管我!快走!”王胥掙扎著想推開他,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冷汗直冒。
“要走一起走!”林墨不由分說,和力士一起架起他,“告訴我,怎么回事?你怎么會在這里?還宣揚(yáng)黃天?”
王胥苦笑,聲音破碎而急促:“我放你走后,心中不安,又欽佩你為人,便辭了差事,想尋你……后來聽聞三岔口慘案,官府定性為黃巾妖人作亂,我……我不信你會是亂黨……一路打聽,隱約聽說這黑石寨附近有符水救人的傳聞,便想來碰碰運(yùn)氣……誰知剛試探著問了幾句,就被當(dāng)做黃巾細(xì)作抓了起來……他們逼問我你的下落,我抵死未言……但他們似乎認(rèn)定我知道些什么,故意設(shè)局……”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巨大。林墨心中巨震,既感動于王胥的義氣,又心驚于黑石寨的狡猾和外界局勢的險惡。
“先離開再說!”林墨不再多問,和力士架起王胥,快步向外走。
然而,剛走出內(nèi)牢,就聽見外面?zhèn)鱽硪宦暥檀俚膽K叫,隨即是兵器碰撞聲和王五的怒吼!
“暴露了!沖出去!”林墨臉色一變,知道外圍接應(yīng)的人肯定遇到了埋伏的寨丁!
他拔出藏在腰間的短刀(繳獲的官兵匕首),力士也抽出腰刀,護(hù)著王胥,猛地撞開牢門!
門外火把大亮!至少二三十名寨丁手持兵刃,已將王五和另外兩名力士團(tuán)團(tuán)圍住!地上已經(jīng)躺倒了幾個寨丁,但王五等人也掛了彩,背靠背苦苦支撐。
一個身材高壯、面帶刀疤、穿著皮甲的頭目站在人群后,冷笑道:“果然釣到大魚了!都給老子拿下!死活不論!”
“護(hù)住仙師!”王五狂吼一聲,手中腰刀舞得潑水不進(jìn),試圖向林墨這邊靠攏。
混戰(zhàn)瞬間爆發(fā)!狹窄的巷戰(zhàn)變成血腥的肉搏!力士們雖然精銳,但寡不敵眾,不斷有人受傷倒下。
林墨心中冰涼,知道今日難以善了。他握緊短刀,將王胥護(hù)在身后,眼神決絕。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忽然——
“走水啦!糧倉走水啦!快救火啊!”
寨子?xùn)|面突然爆發(fā)出巨大的喧囂!沖天的火光猛地騰起,映紅了半邊天!
圍攻的寨丁們一陣騷動,紛紛回頭望去,陣型大亂!
“怎么回事?!”那頭目又驚又怒。
機(jī)會!
林墨雖不知起火原因,但絕不會錯過這天賜良機(jī)!
“沖!”他厲喝一聲,和王五等人匯合一處,如同困獸般向著寨門方向猛沖!
寨丁們?nèi)诵幕袒蹋恢撓染然疬€是先抓人,阻攔變得稀松。林墨幾人拼死血戰(zhàn),竟然真的被他們殺出一條血路!
混亂中,林墨忽然瞥見不遠(yuǎn)處屋頂上,似乎有一個瘦小的身影一閃而過,手中拿著一個奇怪的皮囊,正對著起火的方向吹著什么。
是那個卜者?!他怎么會在這里?!火是他放的?!
林墨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但此刻無暇細(xì)想。
一行人護(hù)著王胥,跌跌撞撞,借著混亂和夜色,拼命沖向寨門。守門的寨丁也被大火吸引,防備松懈,被王五等人一舉沖破!
他們?nèi)缤瑔始抑活^扎進(jìn)寨外漆黑的密林中,不顧一切地向深山逃去。
身后,黑石寨的火光與喧囂漸漸遠(yuǎn)去。
直到確認(rèn)沒有追兵,幾人才敢停下來,癱倒在地,劇烈喘息。人人帶傷,狼狽不堪。
王胥看著林墨,又看看周圍這些精悍卻傷痕累累的漢子,最后目光落在林墨依舊緊握著的、那幾捆毫發(fā)無損的青蒿上,神情復(fù)雜至極,喃喃道:
“你……你們……到底是誰?”
林墨喘著氣,撕下衣襟遞給王五包扎傷口,聞言抬起頭,看著王胥,臉上混合著血污、疲憊和一絲劫后余生的冷笑:
“我們?”
“我們是黃天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