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蒙帶來的怪物殘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打破了表面的平靜。那扭曲蠕動的暗紅肉瘤、堅硬的異化鱗甲,以及散發出的濃郁海腥與混亂氣息,讓整個營帳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幾分。
王恪和幾名戰士立刻上前,隱隱將林墨護在身后,手按上了腰間的短刃。左慈則拂塵微擺,一股無形的氣機鎖定了那截殘肢,防止其可能存在的異動。
林墨抬手示意眾人稍安,他強忍著密鑰傳來的強烈排斥與警示,目光冷靜地審視著地上的東西。他沒有貿然靠近,而是對呂蒙道:“呂將軍,此物邪氣深重,非常理可度。可否詳細說說遭遇情形?”
呂蒙見林墨并未推諉,反而直奔主題,眼中閃過一絲滿意,洪聲道:“前日我率快船巡弋霧區邊緣,遭遇三頭此類怪物襲擊船只!其形似巨大海蝎,卻有觸腕,能噴吐腐蝕粘液,甲殼堅硬,尋常刀箭難入!弟兄們死戰,以火油焚之,方斬下此肢,卻也讓其遁入霧中!”
他指著殘肢上那被火焰灼燒過的焦黑痕跡:“唯有火攻見效,但需持續灼燒,極其耗費火油!使者可能看出更多門道?”
林墨沉吟片刻,結合密鑰的感應和之前對“歸墟”能量的了解,緩緩分析道:“此物并非北疆或太行山所見之‘星骸’造物,其氣息更加混沌、原始,應是受那海上‘異眼’能量直接侵蝕變異而成。其甲殼堅硬,或因能量固化;畏火,或因火焰能暫時凈化、驅散其依附的混亂能量。然則,治標不治本。”
他看向呂蒙,語氣凝重:“將軍,此類直接由‘異眼’能量催生的怪物,恐會越來越多,形態亦會千奇百怪。單純依靠火攻,被動防御,絕非長久之計。需得找到遏制那‘異眼’能量擴散之法,方可斷絕其根源。”
這番話,半是分析,半是引導。他將問題指向了根源——“歸墟之眼”,也是在試探呂蒙,以及呂蒙背后的周瑜,對根源的了解程度和態度。
呂蒙濃眉緊鎖:“根源?都督何嘗不知!然那迷霧區域詭異非常,船只進入便迷失方向,更有無數怪物環伺,如何接近根源?”
“或許……并非一定要從海上強攻。”林墨話鋒一轉,看似無意地問道,“聽聞貴軍設壇祭祀海神,不知可有效果?或許,古人應對此類天地異變,亦留有他法?”
他將話題引向了祭祀和“觀潮閣”。這是投石問路,看看呂蒙對此事的反應,也借此將“觀潮閣”擺到明面上。
呂蒙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不屑之色:“祭祀?哼!不過是張昭那些老朽安撫人心的把戲!裝神弄鬼,有何用處?那‘觀潮閣’的道人,整日神神叨叨,若非都督為穩定人心,某早將他們轟走了!”
他的反應直接而鮮明,顯然對祭祀和“觀潮閣”極為反感。這印證了林墨的猜測,江東內部在應對策略上存在明顯分歧。
林墨不動聲色,繼續道:“將軍驍勇,自然不信虛妄。然則,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或許某些古老傳承,對解讀異象、尋找根源,確有獨到之處,未可全盤否定。” 他既肯定了呂蒙的勇武,又為后續可能借助“觀潮閣”或其他非武力手段埋下伏筆。
呂蒙哼了一聲,似乎對林墨這番“和稀泥”的言論不以為然,但也沒再反駁。他更關心實際問題:“那依使者看,眼下除了火攻,還有何法可應對此類怪物?”
林墨知道,必須展現出一些實際價值,才能維持對話和自身的分量。他想了想,道:“火攻之外,或可嘗試以巨聲震蕩干擾其行動,以強光閃爍擾亂其感知。我麾下曾用此法對付過懼聲光的邪物,略有成效。貴軍或可嘗試制作大型鑼鼓、配置強光火把,于接戰時使用,或能創造戰機。”
他再次給出了一個模糊但具有操作性的建議(聲光干擾),依舊沒有透露震雷鐸和烈陽符的核心。
呂蒙眼睛一亮,顯然覺得此法可行:“聲光干擾?倒是未曾細想!某回去便讓人試試!” 他性格雷厲風行,得到有用的思路,對林墨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
又詢問了幾個細節后,呂蒙提著那截令人不適的殘肢,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營帳內恢復安靜。
王恪低聲道:“主公,這呂蒙倒是直性子。”
“直性子,卻也是猛將。”林墨道,“通過他,我們至少確認了幾點:第一,周瑜面臨的壓力很大,求戰求勝心切;第二,江東內部對祭祀等‘非武力’手段分歧嚴重;第三,他們目前對‘異眼’根源確實束手無策。”
左慈緩緩道:“呂子明(呂蒙字)戾氣未消,心神受創之兆猶在。那‘觀潮閣’……貧道倒想會一會了。”
林墨點頭:“正是此理。周瑜、呂蒙這邊,我們展示了價值,穩住了陣腳。接下來,該看看另一條線了。‘觀潮閣’……或許能給我們帶來不一樣的視角,或者……麻煩。”
他讓王恪繼續通過雜役、老卒等渠道,低調地收集關于“觀潮閣”及其主持祭祀的細節,尤其是他們與張昭等文官系統的聯系。
數日后,機會悄然來臨。
一名負責給營區送菜的老農,在交接時,悄悄塞給王恪一枚折疊起來的、帶著魚腥味的粗糙草紙。王恪不動聲色地收下,趁無人時交給林墨。
草紙上用木炭畫著一幅簡略的地圖,標注著水寨外一處偏僻的漁村位置,旁邊寫著一個時辰,以及一個潦草的“觀”字。
是“觀潮閣”的人?他們想見面?
林墨心中警醒。這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突破口。對方能繞過吳軍監視傳遞消息,本身就說明了其在水寨周邊有一定的影響力。
“先生,您看此事?”林墨將草紙遞給左慈。
左慈看了看,掐指默算片刻,道:“卦象晦明不定,然非必死之局。可往,但需謹慎。”
林墨下定決心。一直困守于此不是辦法,必須主動接觸外界,獲取更多信息。
他讓王恪挑選兩名最機敏且傷勢較輕的戰士,準備好隨身器械,又請左慈繪制了幾張簡單的護身、靜心符箓分發給眾人。
到了約定時辰,夜色已深。林墨借口傷勢反復,需要左慈陪同在營區附近散步透氣,支開了固定的監視者(并未阻攔,但遠遠跟著)。王恪則帶著兩名戰士,借著陰影和巡邏間隙,悄無聲息地溜出水寨,前往地圖上標注的漁村。
漁村廢棄已久,到處是斷壁殘垣,空氣中彌漫著海腥和淡淡的霉味。在一處半塌的漁家院落里,王恪見到了等待的人——并非想象中的仙風道骨道人,而是一個穿著普通漁民衣物、皮膚黝黑、眼神卻異常清澈明亮的年輕人。
“可是林使者麾下?”年輕人低聲問道,口音帶著濃重的吳郡土語。
“正是。”王恪警惕地打量四周,“閣下是‘觀潮閣’的人?”
年輕人點頭,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在下明心,奉師命前來。時間緊迫,長話短說。我等知曉使者并非尋常曹營官吏,亦知使者曾登臨那‘災禍之島’(指沉沒的觀測塔島嶼)。師尊想請問使者,那島上……是否有一座非金非石、由骨骸與晶玉構筑的巨塔?塔底是否有一吞噬一切的漩渦之眼?”
王恪心中巨震!對方竟然知道得如此詳細!這遠超普通方士的認知范圍!
他強壓震驚,反問道:“你們如何得知?”
明心快速道:“祖師遺訓有所記載!那塔名為‘鎮海塔’,乃上古所立,鎮壓東海‘歸墟’之眼!如今塔毀眼現,大劫將至!師尊推斷,使者身負異力,或與重啟塔中‘凈天儀軌’有關!然則,如今漩渦已成,從海上接近無異送死!師尊知曉另一條可能通往塔基殘骸的路徑,但需使者相助!”
另一條路徑?王恪心中急轉,這信息太過驚人!他不敢輕易答應,沉聲道:“此事關系重大,我需稟報主公。”
明心似乎早有預料,遞過一枚小巧的、溫潤的青色玉符:“此乃信物。三日后,若使者有意,可持此符至村東三里外的‘望潮崖’,自有接應。切記,勿讓吳軍知曉!” 說罷,不等王恪再問,身形一閃,便消失在殘垣斷壁的陰影中。
王恪不敢久留,立刻帶著玉符返回。
聽完王恪的匯報,林墨摩挲著那枚帶著清涼氣息的青色玉符,陷入沉思。
“觀潮閣”果然不簡單!他們不僅知道“觀測塔”(鎮海塔)和“歸墟之眼”,甚至可能掌握著一條不為人知的隱秘路徑!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真的想修復儀軌應對大劫,還是另有所圖?
“左慈先生,您看這玉符?”
左慈接過玉符,仔細感應,頷首道:“靈氣純凈,確是玄門正法之物,非邪祟之輩。然人心難測,其言不可盡信。”
林墨點頭。風險與機遇并存。
“觀潮閣”的出現,攪動了江東的渾水,也給了林墨一個可能破局的關鍵線索。是與虎謀皮,還是攜手共度難關?
他需要時間權衡,也需要確認這條“隱秘路徑”的真實性。
三日后,“望潮崖”之約,去還是不去?
這枚小小的玉符,仿佛有千鈞之重。林墨知道,他的下一個決定,很可能將影響整個江東乃至天下的命運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