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和魯肅的探訪,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下石子,漣漪過后,是更深沉的寂靜與等待。林墨知道,這是博弈中的常態,對方在評估,在權衡,也在等待他這邊露出破綻或提出條件。
他并不急于行動。當務之急是恢復實力。他每日大部分時間依舊用于調息養傷,配合左慈的丹藥,內腑的震蕩逐漸平復,透支的心神也在緩慢滋養。雖然距離全盛時期尚遠,但已不至于影響日常行動和思考。
王恪和剩下的“星槎”戰士則被林墨嚴令不得有任何異動,安心扮演好“驚魂未定、亟待休整”的殘兵角色,與看守他們的吳軍士卒維持著表面上的和睦,偶爾幫忙做些力氣活,借此機會觀察水寨布局、吳軍士氣以及物資調配情況。
左慈則顯得更為超脫,整日不是在營帳內打坐,便是在有限的允許范圍內漫步,觀察天象、地氣,偶爾與負責看守的老卒閑聊幾句江東風物、民間傳說,看似隨意,實則也在收集信息。
這日,左慈漫步歸來,對林墨道:“小友,此地水汽之中,除卻那‘歸墟’帶來的死寂污濁,另有一絲極淡的……香火愿力,與吳軍營中肅殺之氣格格不入。”
“香火愿力?”林墨皺眉,“先生是指……”
“祭祀之力。”左慈肯定道,“方向來自水寨東南,應是吳軍設立的祭海神壇。看來,張昭等老臣‘祭祀海神’之議,并非全然無用,至少,軍中亦有施行。”
林墨若有所思。利用鬼神之說穩定軍心民心,自古有之。但這在務實進取的周瑜主導下出現,顯得有些突兀。除非……這祭祀并非單純的安撫人心,而是另有所圖?或者,這本身就是江東內部妥協的產物?
又過了兩日,魯肅再次單獨來訪。這一次,他帶來的不再是泛泛的問候,而是一個具體的提議。
“林使者,實不相瞞,我軍近日擬再次組織船隊,嘗試突入霧區邊緣,建立一處前沿哨壘,以便長期監控異動,并接應可能從霧中逃出的漁民。”魯肅神色誠懇,“然則,霧中怪物難纏,將士多有畏懼。聽聞使者麾下勇士,有克制怪物的特殊器械與戰法……不知,可否派出一兩位精通此道的弟兄,隨船隊同行,予以指導?無需他們親身犯險,只需在船上指點即可。此舉若能成功,不僅可救江東百姓,亦能驗證使者所言器械之效,他日使者返回江北,向曹司空稟明,亦是功勞一件。”
魯肅的話說得非常漂亮,將請求包裝成互利互惠,甚至是為林墨著想。
林墨心中冷笑,這是要借雞生蛋,而且是想空手套白狼。派一兩個人去“指導”,在人生地不熟、且被嚴密監視的吳軍船隊上,能發揮多少作用?恐怕器械戰法被學了去,人也未必能安全回來。更重要的是,一旦答應,就等于默認了與江東在此事上的“合作”,后續更難脫身。
但他沒有直接拒絕。
林墨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嘆息道:“子敬先生拳拳為民之心,林某感佩。只是……非是林某不愿相助,實有難處。”
他頓了頓,解釋道:“其一,我麾下兒郎經歷九死一生,如今人人帶傷,心神未定,實在不宜再臨險地,恐誤了都督大事。其二,那些應對邪祟的器械,制作極為不易,核心之處關乎機密,且需與特定戰法配合,倉促之間,外人難以掌握其精髓,貿然使用,恐適得其反。”
他看著魯肅,話鋒一轉,提出了一個看似退讓、實則將問題拋回的建議:“不過,若都督確實急需此類經驗,林某倒有一法。我可將一些基礎的、關于怪物特性、弱點以及小隊配合規避的要領,整理成冊,供貴軍參考。此乃我等用鮮血換來的經驗,雖不及器械立竿見影,但或可減少貴軍將士不必要的傷亡。不知子敬先生意下如何?”
只給經驗總結,不給核心技術。這是林墨劃下的底線。
魯肅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并未意外。林墨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沉吟片刻,道:“使者所言亦有道理。既如此,便請使者先整理一份要點。待瑜看過之后,再行商議。”
送走魯肅,王恪有些不解:“主公,將經驗給他們,豈不是資敵?”
林墨搖頭:“不然。第一,這些基礎經驗,即便我們不給他們,他們用鮮血也能慢慢換來,我們做個順水人情,反而能降低他們的敵意,顯示‘合作’誠意。第二,重點在于‘整理成冊’,這需要時間,可以為我們爭取更多的恢復和觀察時機。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微冷:“我要看看,周瑜拿到這份‘經驗’后,是會用于實戰,還是束之高閣?如果他急于應用,甚至來追問更多細節,說明江東前線壓力巨大,周瑜求勝心切,我們或可借此抬高籌碼。如果他反應平淡,則說明他另有打算,或者,他對‘海異’根源的判斷,與我們不同。”
這是試探,也是以退為進。
接下來的幾天,林墨真的開始“整理經驗”。他讓王恪等人回憶細節,自己則結合密鑰的感應和對“星骸”造物的理解,撰寫了一份關于已遭遇的各種怪物(主要是涿郡尸潮、北疆怪物及此次海島變異體)的外形特征、行為模式、疑似弱點以及小隊遭遇時的基本應對策略的文檔。內容詳實,但刻意回避了震雷鐸、烈陽符等核心器械的具體原理和制作方法,只提及“聲光干擾”、“灼燒凈化”等模糊概念。
文檔送呈周瑜后,果然如林墨所料,引起了周瑜的重視。他不僅仔細閱讀,還派了一名低級軍官前來,詢問了幾個關于怪物協同攻擊和霧氣中方向辨識的具體問題。林墨讓王恪一一做了解答,態度配合。
與此同時,左慈那邊也有了些許發現。他通過觀察和與老卒閑聊,確認那祭祀海神的祭壇,并非軍中常設,而是近兩個月才由張昭等人提議設立,主持祭祀的,并非軍中祭司,而是來自吳郡當地一個名為“觀潮閣”的小型道家流派。這個流派平日名聲不顯,但在“海異”發生后,卻突然活躍起來,聲稱有溝通海神、平息怒火之法。
“觀潮閣……”林墨咀嚼著這個名字,直覺告訴他,這個流派或許不那么簡單。即便與“星骸”信徒無關,也可能是在利用這場危機牟取地位或利益。
就在林墨暗中記下這個線索,準備讓王恪設法探尋更多關于“觀潮閣”的信息時,一個意外的訪客,打破了暫時的平靜。
來者是呂蒙。
這位江東猛將,之前因深入霧區而病倒,如今看來已恢復大半,只是眉宇間還帶著一絲未能盡去的疲憊與戾氣。他并非空手而來,手中提著一個用厚布緊緊包裹、還在微微滲著暗紅色粘液的包裹。
“林使者!”呂蒙聲音洪亮,帶著武人特有的直接,“你那份東西,我看過了!寫得不錯,有些門道!比軍中那些只知道喊打喊殺的蠢貨強!”
他將那包裹往地上一扔,厚布散開,露出一段扭曲變形、覆蓋著暗紅色肉瘤和鱗甲、仿佛某種海洋生物肢體的東西,散發著濃烈的腥臭和污染氣息。
“這是前日巡海,從一頭新出現的怪物身上砍下來的!”呂蒙指著那殘肢,目光灼灼地盯著林墨,“使者見多識廣,可能認出這是何物?有何弱點?為何刀劍難傷,唯有火攻稍有效果?”
林墨看著那仍在微微抽搐的殘肢,體內密鑰傳來清晰的厭惡與警示。這絕非已知的任何一種“星骸”造物,其污染特性更加原始、混亂,帶著濃郁的海腥味和“歸墟”的氣息。這是“歸墟之眼”影響下,直接變異產生的怪物!
周瑜派魯肅懷柔,呂蒙則直接以武人的方式前來求證、施壓。
江東的棋局,對手已經落子。林墨知道,他不能再一味被動防守了。
他需要展現出更多的價值,也需要……將水攪得更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