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胥的提議,如同在黑暗的房間里推開了一扇窗,雖然窗外可能是懸崖,但至少透進了光和另一種可能。
林墨沒有立刻采納私鹽的方案。風險太大,需要對路徑、接頭人、乃至王胥本人有更深的評估。他讓王五派出最機敏的向導,沿著王胥描述的那條“隱秘小道”進行前期勘探,不求抵達,只求確認路徑存在并評估風險。
與此同時,王胥提出的“明示規矩”的建議,卻被林墨迅速付諸實踐。
谷中識字的,除了孫老漢和那位書生,如今又多了王胥。林墨讓他們三人合作,將溪邊石刻的規矩進一步細化、解釋,用最淺白的語言編寫成文。
然后,在每日黃昏分發“法食”之后,增加了一個新的環節——“宣規”。
由孫老漢或那書生,站在溪邊大石上,向聚集起來的谷民大聲宣讀和解釋一條條規矩。為何取水要在上游?為何食物要交由公中分配?守夜為何重要?觸犯規矩為何要受罰?
最初,人們只是好奇和茫然地聽著。但漸漸地,當一些曾經因私藏食物或爭斗而受過罰的人,聽到公開的、公允的解釋后,臉上的不服之氣漸漸消散。當所有人明白守夜是為了保護每一個人,公平分配是為了不讓老弱餓死時,一種模糊的“集體”意識開始悄然滋生。
王胥傷稍好,便被林墨要求參與此事。他言辭清晰,引經據典(雖大多被簡化為俗語),又能聯系實際,講解得深入淺出,很快竟比孫老漢更受歡迎。他甚至會留出時間,讓谷民提出疑問,現場解答。雖然只是小小的互動,卻讓那冰冷的規矩,多了幾分人情的溫度。
內部的氣氛,似乎真的因此凝聚了不少。那卜者預言中的“內憂”,暫時被壓了下去。
另一方面,李郎中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他用林墨帶回來的青蒿,按照“冷水浸取”的法子,嘗試著給兩個病情最重的、患有類似瘴瘧癥狀的巖部落族人服用。幾天后,那兩人的寒熱癥狀竟然真的明顯減輕了!
雖然還不能斷定百分百有效,但這無疑是巨大的鼓舞!李郎中對林墨的“仙術”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開始帶著人漫山遍野地尋找、移栽青蒿。對抗瘴氣,這困擾山谷最大的天然之敵,終于看到了一線曙光。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十天后。
派去勘探私鹽小道的向導回來了一個,另一個卻永遠留在了山那邊。
回來的向導身負重傷,是被同伴拼死送回到隘口附近的。他只來得及說出零碎的信息:“……路……是真的……但……有狼群……更……更可怕的是……‘人熊’……張哥他……為了引開……”
話未說完,便咽了氣。
“人熊?”王五臉色凝重,“是山匪?還是別的什么?”
探索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也確認了路徑的存在和極度的危險。私鹽之路,絕非坦途。
鹽罐終于徹底見了底。
無力感、浮腫,再次開始蔓延。訓練的力士們有氣無力,開墾的民眾效率大減。空氣中重新彌漫起焦慮不安的氣息。
就在林墨幾乎要下定決心,冒險走一遭私鹽之路,或是硬著頭皮再探黑石寨時——
隘口的瞭望哨發出了急促的警訊!
但不是敵襲的訊號,而是……發現陌生人大規模接近的訊號!
所有人瞬間緊張起來!王五立刻集結力士沖向隘口,林墨緊隨其后。
透過隘口的縫隙向外望去,只見山下遠處的山道上,黑壓壓地來了一群人!人數遠超上次官兵,粗略看去,竟有近百之眾!衣衫襤褸,扶老攜幼,如同逃難的流民,但其中卻夾雜著不少手持兵刃、神色兇悍的青壯!
他們不像官兵,也不像尋常流民。
隊伍前方,打著一面歪歪扭扭的旗幟,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染料(像是血)畫著一個模糊的、難以辨認的圖案。
那圖案……隱約像是一個變形的“黃”字?!
林墨的心臟猛地一縮!
那隊伍在距離隘口一箭之地停下。一個頭領模樣、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走出隊伍,朝著隘口方向,用沙啞卻中氣十足的聲音喊道:
“山里的朋友!莫要放箭!我等乃‘地公將軍’張寶麾下,‘渡厄真人’座前先鋒!聽聞此地有豪杰聚義,特來相投!共襄黃天盛舉!”
聲音在山谷間回蕩,震得林墨耳膜嗡嗡作響!
張寶!地公將軍!黃巾軍!
他們竟然找上門來了?!
是巧合?還是……那卜者預言中的“外患”,以這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應驗了?
王五的手緊緊握住了刀柄,眼神兇狠地看向林墨,等待命令。
所有力士都屏住了呼吸。
林墨看著山下那支魚龍混雜、卻明顯帶著煞氣的隊伍,又回頭看了看谷中那些面帶菜色、眼神惶恐的谷民。
接納?引狼入室?
拒絕?火并?他們有能力擋住這近百人嗎?其中還有不少看起來能戰之輩!
他感到喉嚨發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壓力。
那面歪斜的“黃”字旗,在山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個巨大的、嘲諷的問號。
黃天谷的“黃天”,與張寶的“黃天”,終究要面對面了嗎?
林墨緩緩抬起手,聲音嘶啞卻清晰地下令:
“戒備……問清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