隘口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山風卷著那面歪斜的“黃”字旗,發出噗啦啦的聲響,更像是一種不祥的嗚咽。
山下那自稱黃巾先鋒的隊伍,雖然隊形散亂,衣衫襤褸,但其中那些持刀握槍的青壯,眼神中的兇悍和歷經廝殺留下的戾氣卻是實實在在的。近百人的規模,對于剛剛經歷血戰、損失了精銳力士的黃天谷而言,是一座難以撼動的大山。
“地公將軍張寶麾下?渡厄真人?”林墨低聲重復著這幾個詞,大腦飛速運轉。張寶是張角的弟弟,在黃巾軍中地位崇高。這“渡厄真人”又是何方神圣?竟能自成一部,還派出了“先鋒”?
“仙師,怎么辦?”王五的聲音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手始終按在刀柄上,“看樣子不是善茬。若放進來,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p>
林墨何嘗不知。但這伙人打著“共襄黃天”的旗號,若斷然拒絕,立刻就是刀兵相見。黃天谷能擋得住嗎?
他深吸一口氣,向前幾步,走到隘口顯眼處,沉聲向山下喊道:“下方的朋友!我等亦是避禍山野的苦命人,在此結寨自保,只求一口吃食,并無意參與外界紛爭!諸位好意心領,然寨小糧寡,恐難接待諸位豪杰,還請另尋他處吧!”
他話說得客氣,但拒絕之意明確。
山下那刀疤頭領聞言,哈哈大笑,聲音帶著幾分嘲弄:“寨小糧寡?朋友何必過謙!我等一路行來,早已聽聞此間‘符水仙師’的善名!既能廣施符水,救濟流民,豈會缺我等兄弟幾口飯吃?莫非是瞧不起我等地公將軍的部下?還是說……爾等這‘黃天’,是假的不成?”
最后一句,帶著明顯的挑釁和威脅意味!
林墨心中一沉。對方果然是有備而來,連“符水仙師”的名號都打聽到了!這是咬死了他們,非要進來不可!
王五眼中兇光畢露,低吼道:“仙師,他們這是要強闖!”
林墨按住他,腦中急轉。硬拼是下下策?;蛟S……可以拖延?
他再次開口,語氣放緩:“諸位兄弟誤會了!非是不愿,實是不能!近日寨中染了惡疾,恐傳染諸位,這才閉門謝客。不如諸位先在寨外歇息,我等送上些‘符水’聊表心意,待疫病過去,再議相聚之事,如何?”
他試圖用“瘟疫”嚇阻對方,這是亂世中最令人恐懼的事情之一。
山下隊伍果然出現了一陣騷動,不少人面露懼色,下意識地后退幾步。
但那刀疤頭領卻似乎不為所動,反而冷笑道:“惡疾?巧得很!我家‘渡厄真人’乃地公將軍親封,精通符水醫術,專治百病!正好可為爾等祛病禳災!快快打開寨門,迎我等進去,莫非爾等這惡疾……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嗎?!”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幾乎圖窮匕見!
林墨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對方軟硬不吃,鐵了心要入谷!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個身影悄悄來到林墨身后,是王胥。他傷勢未愈,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清醒。
“仙師,”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不可力敵,亦不可放任其入谷核心。觀其隊形,雖號稱先鋒,實則更像潰兵與流民混雜,其首腦亦未必能完全掌控?;蚩伞瓬势洳糠秩巳雰?,‘觀摩’符水,其余人暫駐寨外。期間或可尋機分化、探查其虛實……”
林墨眼中精光一閃!王胥此計,雖仍是冒險,但卻是在絕境中爭取主動的一線機會!將風險控制在隘口附近,避免其直入腹地,同時試探其底細!
“好!”林墨當機立斷,對山下揚聲道,“既然真人神通廣大,我等也不敢再推辭。然寨內狹小,難以容納所有兄弟。請頭領與部分隨從入內觀摩符水,其余兄弟可在寨外歇息,我等自會奉上飲食,如何?”
山下沉默了片刻。那刀疤頭領與身邊幾人低聲商議了幾句,似乎覺得此方案可行——既能進去查看虛實,大部分人馬留在外面也可隨時應變。
“好!就依你所言!”刀疤頭領大聲應道,“不過我至少要帶二十人進去!”
“可!”林墨咬牙應下。二十人,還在可控范圍內。
沉重的隘口大門被緩緩拉開一條縫隙。
刀疤頭領帶著二十名最為精悍的手下,警惕地走了進來。一入谷,他們的目光便如同鷹隼般四處掃視,打量著谷內的地形、防御、以及那些面帶驚恐卻又帶著好奇圍觀的谷民。
王五帶著力士們緊隨其后,寸步不離,氣氛依舊緊張。
林墨站在溪邊大石旁,面無表情。孫老漢、李郎中等人站在他身后,惴惴不安。
刀疤頭領走到林墨面前,上下打量著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你就是那位符水仙師?看著倒不像有三頭六臂?!?/p>
林墨淡淡道:“亂世求生,些許微末伎倆,不足掛齒。不知頭領如何稱呼?那位‘渡厄真人’又是哪位高人?”
“某家姓胡,兄弟們給面子,叫聲胡疤臉!”頭領拍了拍臉上的刀疤,“至于渡厄真人,乃地公將軍座下首席法師,神通廣大,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如今正率大軍北上,廣納豪杰!你等在此小打小鬧,能有甚出息?不如隨我等共投真人,搏個封侯拜將!”
他話語粗豪,卻帶著明顯的招攬和炫耀之意。
林墨不置可否,示意孫老漢端來幾碗“符水”(白粥)。
胡疤臉等人接過碗,狐疑地看了看,又嗅了嗅,顯然對這名不副實的“符水”有些失望,但終究是食物,還是狼吞虎咽起來。
趁他們吃東西,林墨仔細觀察。這二十人雖然兇悍,但吃相狼狽,顯然也是饑一頓飽一頓。裝備更是雜亂,刀槍銹蝕,皮甲破損,與正規官兵相去甚遠,更像是裹挾了大量流民的烏合之眾。
王胥的判斷可能是對的,這更像是一股潰兵或地方性的黃巾分支,打著張寶的旗號擴張勢力。
“仙師這符水,果然能飽肚。”胡疤臉抹了把嘴,嘿嘿笑道,“不過,光靠這個,可養不起太多人吧?我看你這谷里,也沒多少存糧的樣子?!?/p>
他話里有話,試探著谷中的虛實。
林墨心中冷笑,面上卻嘆息道:“胡頭領明鑒,確是艱難。所以才閉門自守,不敢招惹是非。”
“嘿,亂世之中,想獨善其身?做夢!”胡疤臉嗤笑一聲,“要么被人吞了,要么就得出去吞別人!我看你這地方不錯,易守難攻。不如這樣,你我就此合為一家!你負責弄糧弄符水,我帶兄弟們負責打殺!有渡厄真人做靠山,占了這方圓百里,豈不快活?”
他終于圖窮匕見,不再是投靠,而是想要吞并!
王五等人臉色驟變,手再次按向兵刃。
林墨瞳孔微縮,心念急轉。直接翻臉,門外還有七八十人。虛與委蛇?……
就在這時,谷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和驚呼!
一個守在隘口的力士連滾爬爬地沖進來,臉色煞白,結結巴巴道:“仙師!五哥!外面……外面又來了好多人!打……打著官軍的旗號!已經把山下那幫人圍住了!”
什么?!
所有人都驚呆了!
官兵?!在這個時候出現?!
胡疤臉猛地扔掉粥碗,抽出刀,驚怒交加:“媽的!有埋伏?!是你勾結官府?!”他兇狠地瞪向林墨!
“放屁!”王五立刻拔刀護在林墨身前,“我們若勾結官府,還會讓你們進來?!”
話音未落,就聽見山下傳來激烈的喊殺聲、慘叫聲和兵器碰撞聲!官兵顯然已經和留在外面的黃巾潰兵交上手了!
混亂中,一個巖部落的向導如同猿猴般從隘口側面峭壁滑下,急促地對林墨道:“仙師!看清楚了!是郡里的官兵!人數不少,至少兩百人!帶隊的像是……像是那個黑石寨的寨主趙黑石!”
趙黑石?!他竟然勾結了官兵,尾隨這伙黃巾,殺過來了?!他是想來個一石二鳥?!既能剿滅“黃巾余孽”,又能順便報復黃天谷?!
局勢瞬間失控,變得無比復雜和險惡!
胡疤臉和他手下也慌了神,外面是官兵,里面是態度不明的黃天谷,他們成了甕中之鱉!
“好個趙黑石!好個毒計!”林墨瞬間明白了所有關竅,一股寒意直沖頭頂。
現在怎么辦?
幫著黃巾打官兵?那是坐實了造反,與整個朝廷為敵!
幫著官兵打黃巾?趙黑石會放過他們嗎?只怕清算完黃巾,下一個就是黃天谷!
坐山觀虎斗?無論哪邊勝出,下一個目標都是黃天谷!
那卜者的“大兇”預言,以這種最糟糕的方式,徹底應驗了!
內外皆敵!真正的絕境!
林墨看著眼前驚慌的胡疤臉,又聽著隘外越來越激烈的廝殺聲,眼神急劇變幻,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瘋狂。
他猛地看向胡疤臉,厲聲道:“胡頭領!如今你我皆在死地!想活命,就信我一次!”
胡疤臉一愣:“你想怎樣?”
“合兵!先擊退山下官兵!”林墨語出驚人!
“什么?和你們這些……”胡疤臉難以置信。
“沒有選擇!”林墨打斷他,聲音斬釘截鐵,“官兵若勝,你我都得死!唯有合力殺退他們,才有一線生機!我黃天谷熟悉地形,可從側翼突擊!你帶你的人,正面頂??!這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胡疤臉臉色變幻不定,看著外面越來越不利的戰局(他的部下顯然不是正規官兵的對手),又看看林墨決絕的眼神,最終一跺腳,獰聲道:“好!就信你一次!若是?;?,老子先剁了你!”
“王五!開隘口!黃天力士,隨我出擊!”林墨不再猶豫,拔出短刀,厲聲怒吼!
“吼!”王五和眾力士早已憋足了怒火,齊聲應和!
沉重的隘口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門內,是決心拼死一搏的黃天谷眾和被迫合作的黃巾潰兵。
門外,是正在剿殺黃巾、虎視眈眈的官兵和趙黑石。
血戰,一觸即發。
林墨站在最前方,看著那片血腥的戰場,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無論如何,必須殺出一條血路!
為了身后這片剛剛有了點模樣的……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