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光罩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靜靜矗立,水波流轉,符文隱現,將小小的炭窯與外界徹底隔絕。光罩之外,郡兵們驚疑不定,不敢上前,唯有獵犬焦躁的吠叫聲撕裂寂靜。光罩之內,是生死兩隔的沉寂。
王老叔跪坐在左慈逐漸冰冷的身體旁,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滴落在干燥的窯土地上,洇開深色的痕跡。這位萍水相逢卻仗義援手的道長,最終為了護他們周全,燃盡了自己最后的殘魂。那份超然與慈悲,讓王老叔這見慣了生死的山野老者,也感到由衷的悲痛與敬佩。
林墨倒在另一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他胸前的衣襟被自己吐出的鮮血染紅,與左慈逝去的慘烈交織成一幅絕望的圖景。
希望,似乎隨著左慈的逝去和這看似堅固卻不知能維持多久的光罩,一同變得飄渺起來。王老叔看著昏迷的林墨,又看了看光罩外影影綽綽的追兵,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山村老者,如何能帶著兩個重傷之人,突破這重重圍困?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點流逝。東方的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黎明將至。藍色的光罩在晨光中顯得更加通透,但其上流轉的光芒,似乎……比最初黯淡了一絲?
王老叔心頭一緊。這光罩并非永恒,它在消耗!是左慈先生殘留的力量在支撐嗎?還能支撐多久?
就在這時,光罩外傳來了新的動靜。
馬蹄聲由遠及近,更加沉重整齊。之前那名郡兵隊率的聲音響起,帶著恭敬:“屬下參見司馬!叛逆已被困于此地,然有妖道布下邪法結界,弟兄們無法攻入!”
一個更加冷冽、帶著不容置疑權威的聲音響起:“廢物!區區障眼法,也敢阻撓王師?讓開!”
王老叔透過光罩向外望去,只見一名身著精致皮甲、披著暗紅色披風的將領,在數十名精銳親兵的簇擁下,策馬來到陣前。此人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周身散發著久居上位的煞氣,遠非之前那隊率可比。
是更大的官兒來了!
那司馬將領瞇著眼,打量著藍色的光罩,冷哼一聲:“裝神弄鬼!弓弩手準備!給我集中射擊一點!我倒要看看,這龜殼能有多硬!”
數十名弓弩手立刻上前,張弓搭箭,鋒鏑在晨光中閃爍著寒芒,對準了光罩的同一位置。
“放!”
嗡——!
箭失如同飛蝗,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狠狠撞在光罩之上!
叮叮當當!火花四濺!
然而,那看似薄弱的光罩,卻只是泛起了更加劇烈的漣漪,將所有箭失盡數彈開,自身依舊穩固如山!
“什么?”那司馬將領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這結界如此堅固。他眼中閃過一絲戾氣,“用火箭!潑油!給我燒!”
命令下達,郡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準備火攻之物。
窯洞內,王老叔看得心驚肉跳。一旦火起,煙熏火燎,就算光罩不破,他們也要被活活困死在里面!
難道真的沒有生路了嗎?
就在這絕望之際,昏迷中的林墨,身體忽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他懷中,那新融合的、一直沉寂的密鑰碎片,仿佛被外界劇烈的能量沖擊和左慈逝去時留下的純凈魂力所引動,竟自發地開始緩慢運轉起來!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感知。一股微弱卻無比精純的、帶著盎然生機與寧靜意蘊的清涼氣流,從密鑰碎片中流淌而出,如同涓涓細流,開始自動滋養、修復他受損嚴重的經脈與內腑!同時,一段更加清晰、關于如何“引導”、“契合”自然能量,尤其是“水”與“木”屬性能量的殘缺法門,浮現在他混沌的意識中。
這法門,似乎與左慈之前借助玉符引導地氣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更加側重于“融入”與“共生”,而非強行“驅使”。
外界,郡兵們已經準備好了火把和油罐,獰笑著逼近光罩。
王老叔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秒——
嗡!
藍色的光罩忽然再次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光芒并非來自左慈殘留的力量,而是仿佛引動了周圍山林的氣息!窯洞旁的草木無風自動,散發出微弱的綠色光點,融入光罩之中;地底深處,隱約傳來水脈流淌的共鳴!
光罩變得更加凝實,表面甚至浮現出草木與流水的虛影!
正準備投擲火把的郡兵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得后退一步。
“怎么回事?!”那司馬將領又驚又怒。
窯洞內,林墨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臉色依舊蒼白,氣息虛弱,但那雙眼中卻重新燃起了火焰!他盤膝而坐,雙手自然垂于膝上,指尖有澹澹的藍色與綠色光暈流轉,正以一種玄奧的節奏呼吸著,仿佛與周圍的山林、與那守護光罩融為了一體!
他在無意識中,憑借著密鑰碎片的本能和新領悟的法門,開始引導、契合周圍的自然能量,反過來加固、支撐左慈以生命鑄就的這道屏障!
“是……是林先生!”王老叔驚喜交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墨沒有看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奇妙的“共鳴”狀態中。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仿佛延伸了出去,與光罩相連,與草木共呼吸,與水脈同流轉。左慈留下的純凈魂力是“種子”,而周圍浩瀚的自然能量,就是滋養種子、壯大屏障的“土壤”和“雨露”!
他無法主動攻擊,也無法移動,但他可以……讓這道屏障,存在得更久一些!
“妖人!還在負隅頑抗!”那司馬將領暴怒,拔出佩劍,厲聲喝道,“所有人!一起上!給我砸!就算耗,也要把這鬼東西給我耗光!”
郡兵們得令,不再使用弓箭火攻,而是舉起刀劍槍矛,如同潮水般涌向光罩,開始用最笨拙卻也最消耗能量的方式,瘋狂地噼砍、突刺!
砰!砰!砰!砰!
密集的撞擊聲如同擂鼓,不絕于耳。光罩劇烈地蕩漾著,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衰減。
林墨悶哼一聲,嘴角再次溢血。引導外部能量支撐屏障,對他本就重傷的身體是巨大的負擔。每一次外界的攻擊,都仿佛直接作用在他的心神之上。
但他沒有放棄,咬緊牙關,瘋狂地催動著密鑰碎片,榨取著自身每一分潛力,溝通著周圍每一絲可用的自然能量,死死維系著屏障不破。
這是一場消耗戰。一方是數十名精銳郡兵不計代價的狂攻,一方是林墨以生命為賭注的苦苦支撐。
時間再次流逝,太陽升高,陽光灼熱。郡兵們輪番上陣,攻擊從未停歇。光罩的光芒越來越暗,范圍也開始微微收縮。
林墨的身體顫抖得越來越厲害,臉色由白轉青,氣息紊亂,顯然已到了強弩之末。王老叔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
“快了!它快撐不住了!”郡兵中有人興奮地大喊。
那司馬將領臉上也露出了殘忍的笑容。
就在這屏障即將破碎,林墨也即將油盡燈枯的剎那——
“啾——!”
一聲尖銳悠長的鷹唳,毫無征兆地,從高空傳來!
緊接著,是更加密集的、來自四面八方的破空之聲!
咻咻咻——!
并非箭矢,而是一支支短小精悍、尾部帶著特殊哨子的吹箭!這些吹箭如同疾風驟雨,精準地覆蓋了光罩外圍的所有郡兵!
“啊!”
“我的眼睛!”
“敵襲!”
慘叫聲此起彼伏,郡兵們猝不及防,瞬間倒下一片!就連那司馬將領,也被一支吹箭擦過臉頰,留下了一道血痕,驚怒交加地望向四周。
只見周圍的林木樹冠之上,巖壁縫隙之中,不知何時冒出了數十個身影!正是昨夜遭遇的那些“守山人”!他們如同鬼魅般出現,手持吹筒或短弓,眼神冰冷,對著郡兵發動了迅勐而精準的襲擊!
“是你們這些山野刁民!”司馬將領又驚又怒,“竟敢襲擊官軍!造反嗎?!”
為首的,依舊是那名精悍的中年漢子。他立于一塊高巖之上,冷冷地俯視著下方混亂的郡兵,聲音如同山澗寒泉:“此乃守山之地,不容兵戈褻瀆。滾出去。”
“狂妄!”司馬將領怒吼,“給我殺!一個不留!”
殘余的郡兵試圖結陣反擊,然而在復雜山林地形中,他們哪里是這些如魚得水的守山人的對手?守山人身形靈動,借助樹木巖石掩護,吹箭和短弓神出鬼沒,每一次攻擊都必有所獲,將郡兵打得暈頭轉向,死傷慘重。
那司馬將領見勢不妙,知道今日難以討好,恨恨地瞪了一眼依舊被光罩保護的炭窯,又看了看那些神出鬼沒的守山人,只得咬牙下令:“撤!快撤!”
殘余的郡兵如蒙大赦,狼狽不堪地扶起傷員,倉皇向山下逃去。
戰斗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眼間,炭窯周圍除了幾具郡兵尸體和一片狼藉,便只剩下依舊佇立的藍色光罩,以及樹林中若隱若現的守山人。
光罩內,林墨在那司馬將領下令撤退的瞬間,心神一松,一直緊繃的意志再也無法支撐,引導自然能量的聯系驟然中斷。他噴出一大口鮮血,身體向后倒去,再次陷入昏迷。而那藍色的光罩,也因失去了能量支撐,閃爍了幾下,如同泡影般悄然消散。
王老叔連忙上前扶住林墨,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但尚存。他抬頭望向巖壁上的守山人首領,眼中充滿了感激與復雜。
那中年漢子縱身躍下,來到炭窯前,看了看昏迷的林墨,又看了看逝去的左慈,眉頭微蹙。
“他強行引動地靈支撐結界,傷及根本。”中年漢子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官府不會善罷甘休。帶上他們,跟我們走。”
王老叔此刻已將守山人視為唯一的救命稻草,連忙點頭:“多謝好漢!多謝好漢!”
幾名守山人上前,小心地抬起林墨和左慈的遺體。中年漢子看了一眼左慈,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對同伴吩咐道:“尋一處清凈之地,好生安葬這位道長。”
一行人迅速清理了痕跡,抬著林墨,帶著王老叔,再次隱入了茫茫林海之中。
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照亮了炭窯前那片經歷過生死搏殺的土地,唯余寂靜。
獲救了嗎?或許只是從一場絕境,踏入了另一片未知的迷霧。守山人為何出手?他們守護的秘密又是什么?昏迷的林墨,能否再次醒來?
前路,依舊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