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意識仿佛漂泊在混沌的海洋,沒有方向,沒有時間。唯有破碎的記憶片段,如同冰冷的海浪,不時拍打著即將沉沒的理智——左慈燃盡魂力的決絕藍光、黑袍人那漠然的猩紅注視、破煞箭離弦時經脈寸斷的劇痛、以及最后墜向深淵的失重感……
痛苦、悔恨、不甘、還有一絲微弱的、源自本能的求生欲,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將林墨的意識緊緊纏繞,拖向更深的沉淪。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渙散,融入永恒寂靜的剎那——
一點微光,如同穿透萬古塵埃的星辰,在無盡的黑暗深處亮起。
那光并非熾熱,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與古老,溫暖而堅定。光芒中,浮現出模糊的景象:并非他熟悉的崤山洛水,而是連綿無盡的、覆蓋著亙古冰雪的巍峨山脈,其高直插云霄,其勢鎮壓八荒!山脈深處,隱約可見巨大的、非人力所能建造的殘破建筑輪廓,散發著輝煌與破敗交織的悲愴氣息。
昆侖墟!
一個名字,如同烙印般,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他幾乎停滯的思維中。
與此同時,他體內那沉寂如死、甚至因自毀一擊而瀕臨崩潰的密鑰碎片,在這來自遙遠昆侖的虛影感應下,竟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頑強的悸動!這悸動并非力量,更像是一種……共鳴,一種源自同根同源的、跨越了時空的呼喚!
“歸來……”
一個宏大、縹緲、仿佛由無數歲月凝聚而成的聲音,直接響徹在他的靈魂深處。
這聲呼喚,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中注入了一縷清泉,瞬間激活了林墨求生的本能!他那即將熄滅的意識之火,勐地跳動了一下,開始掙扎著,試圖擺脫黑暗的吞噬,向著那一點來自昆侖的微光游去……
……
痛。
無處不在的、深入骨髓靈魂的劇痛,將林墨從漫長的黑暗噩夢中強行拉扯出來。
他勐地睜開眼,刺目的光線讓他瞬間淚流滿面,適應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自己依舊躺在那間守山人的木屋里。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空氣中彌漫著濃烈而熟悉的草藥氣味。
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讓他心中百感交集,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失去左慈的悲痛交織在一起,喉嚨干澀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醒了?”守在旁邊的王老叔驚喜地站起身,連忙端來溫水,小心地喂他喝下。
溫水滋潤了如同火燒的喉嚨,林墨艱難地轉動眼球,看向王老叔。老人臉上帶著疲憊,但眼神中充滿了欣慰。
“我……昏迷了……多久?”林墨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風箱。
“整整七天七夜了!”王老叔紅著眼圈,“李郎中和守山人的巫醫都說你經脈盡斷,心脈受損,能活下來已是奇跡……多虧了巖鷹首領他們帶回來的靈藥,還有……你自己那股頑強的生機。”
七天七夜……林墨心中凜然。他嘗試感應體內,果然,經脈如同被烈焰焚燒過的荒原,處處是斷裂和焦枯的痕跡,以往能夠清晰感知的密鑰碎片,此刻也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塵埃,沉寂無聲,唯有在最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與昆侖虛影共鳴后的、極其微弱的溫熱感。
代價是慘重的。但他不后悔。
“左慈先生……安葬了?”他輕聲問,聲音帶著顫抖。
王老叔神色暗然,點了點頭:“按守山人的禮節,安葬在后山了,面向洛水。巖鷹首領說,那是左慈先生應得的尊榮。”
林墨閉上眼,將翻騰的情緒強行壓下。現在不是沉溺于悲痛的時候。
“外面……情況如何?守山人……損失大嗎?”
“西涼兵和那些邪徒在你們撤退后,混亂了一陣,也撤走了。葬魂谷那邊似乎徹底沉寂下來,那可怕的眼睛也消失了。不過巖鷹首領派去的探子回報,山谷被一股奇怪的力場籠罩,無法深入,恐怕……隱患未除。”王老叔嘆了口氣,“守山人……折了二十三個好小伙,傷者更多……石爪也受了重傷,還在昏迷。”
林墨心中一沉。二十三條鮮活的生命,為了守護這片土地,為了助他,永遠留在了崤山。這份恩情,同樣沉重。
“巖鷹首領呢?”
“他忙著處理善后,安撫傷亡者的家卷,還要加強村子的防衛,說等你醒了有要事相商。”王老叔道,“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養傷,李郎中說了,你這次傷及根本,若不好生調理,留下暗疾,日后……”
林墨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他重新閉上眼睛,開始嘗試按照李郎中之前教導的、最基礎的吐納法門,配合著體內那絲微弱的昆侖共鳴帶來的溫熱感,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幾乎不存在的內息,嘗試滋潤、連接那些斷裂的經脈。
過程痛苦而緩慢,每一次細微的引導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但他持之以恒。因為他知道,他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崤山的危機只是暫時平息,黑袍人未除,西涼勢力虎視眈眈,而更遙遠的昆侖,那聲呼喚依舊在他腦海中回響。
在隨后的養傷日子里,林墨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點一點地修復著自身的殘軀。守山人提供了最好的草藥和食物,巖鷹也偶爾會來看望,告知他外界零散的消息。
司隸地區似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暗流涌動。曹司空似乎對司隸的掌控加強了,但西涼方向的壓力也與日俱增。關于崤山異象的流言漸漸平息,被更有沖擊力的各方戰事消息所掩蓋。
這一日,林墨已能勉強下地行走,雖然依舊虛弱,但體內那絲源自昆侖共鳴的溫熱感,在連日調養下,似乎壯大了一絲,如同寒冬過后土壤中萌發的第一點綠芽,帶著頑強的生機。也正是這一絲溫熱,讓他破碎的經脈,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重新連接的跡象。
巖鷹再次到來,神色比往日更加凝重。他屏退了王老叔,坐在林墨對面,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林兄弟,你的傷勢恢復速度,超出了巫醫的預料。看來,先祖等待的‘繼承者’,確有不凡之處。”
林墨微微搖頭:“若非守山人拼死相救,林某早已是一具枯骨。巖鷹首領,有何事但說無妨。”
巖鷹看著他,目光深邃:“你昏迷之時,村中巫醫曾為你祈靈,感知到你魂魄深處,縈繞著一股……極其古老而遙遠的呼喚之意,似與西方有關。而根據族中最古老的、只有首領才能觀看的骨書記載,當‘鑰匙’的繼承者出現,并感應到‘墟’之召喚時,便是啟程前往‘昆侖’,尋找徹底解決‘星骸’禍患之機的時刻到了。”
林墨心中一震,果然!守山人的傳承,直接指向了昆侖!
“昆侖墟……那里,真的有對抗‘星骸’的方法?”林墨急切問道。
“骨書記載語焉不詳,只言昆侖乃萬山之祖,天地之根,亦是上古封印‘星骸’主體的核心所在。那里埋藏著最終的秘密,也可能蘊含著極大的危險。”巖鷹沉聲道,“先祖遺訓,若繼承者出現,守山人需盡力助其前往昆侖。只是……”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難色:“通往昆侖之路,早已在漫長的歲月中迷失、斷絕。骨書上只提及了一個模糊的線索——‘洛書現,河圖出,星軌指引昆侖路’。而這‘星軌’……據巫醫解讀,可能與某些古老的星象傳承有關,或許……與那位逝去的左慈先生,有所關聯。”
洛書?河圖?星軌?
林墨立刻想起了自己在龍吟澗獲得的《洛書》殘文,以及左慈生前精通的星象堪輿之術!難道這一切,早已是冥冥中的定數?
左慈先生雖已逝去,但他是否留下了什么關于星象的線索?觀潮閣呢?玄明道長是否知道些什么?
線索似乎再次交織在了一起。
“我必須去昆侖。”林墨目光堅定,看向巖鷹,“無論前路多么艱險。這不僅是為了兌現對左慈先生的承諾,為了死去的守山勇士,也是為了徹底斬斷‘星骸’的威脅。巖鷹首領,守山人可還能提供什么幫助?”
巖鷹看著林墨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意,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好!既然你已決定,我守山人必當竭盡全力!村中尚存一副先祖留下的、描繪了遠古時期大致山河走向的皮卷,雖然后世變遷巨大,但或可做為參考。此外……”
他站起身,從懷中鄭重地取出一個用獸皮緊緊包裹的狹長物件,遞給林墨。
“這是……”林墨接過,入手沉重冰涼。
“打開看看。”
林墨小心地解開獸皮,里面赫然是一柄連鞘短劍!劍鞘由某種暗金色的金屬打造,上面刻滿了與守山人木屋墻上符號類似的古老圖紋,充滿了蠻荒神秘的氣息。他握住劍柄,緩緩抽出。
鏘——!
一聲清越如龍吟的劍鳴響起!劍身并非金屬,而是一種非金非玉的暗沉骨質,通體流轉著幽邃的光澤,劍刃看似并不鋒利,卻自然散發出一股斬斷虛妄、破滅邪祟的凜然之意!劍格處,鑲嵌著一枚米粒大小、不斷散發著微弱星輝的奇異晶體。
“此劍名為‘斬孽’,”巖鷹肅然道,“乃先祖取自昆侖山腳一處秘境中的異獸嵴骨,輔以星辰碎片打造而成,對邪祟惡念有極強的克制之力,亦能一定程度感應昆侖氣息。是我守山人部族代代相傳的圣物。今日,便交予你手,助你西行!”
林墨感受著“斬孽”劍傳來的那股血脈相連般的契合感,尤其是劍格那星辰碎片,與他體內那絲昆侖共鳴隱隱呼應!他鄭重地將短劍佩在腰間,對巖鷹深深一揖:“林墨,定不負此劍,不負守山人之托!”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山鼠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臉上帶著驚疑不定之色:
“首領!林先生!村外……村外來了一個怪人!指名道姓要見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