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獲的喜悅,迅速被那幾塊沾著詭異紅土和金屬碎片的山藥所帶來的疑云所籠罩。
谷民們忙著將大部分山藥搬運入庫,清洗、分類、估算著這些救命糧能支撐多久。而林墨、王胥、李郎中以及驚魂未定的山鷹,則圍在土地廟的油燈下,仔細研究著那幾塊不尋常的“收獲”。
李郎中小心地刮下一點暗紅色的黏土,在指尖捻開。黏土質地細膩,顏色深沉,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微光,與他所知的周邊土壤截然不同。
“這紅土……非本地所見。”李郎中沉吟道,“倒像是……深埋地下多年,或是經過烈火煅燒后的土質。”
王胥則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那片嵌在泥土里的、米粒大小的金屬碎片。碎片呈灰黑色,邊緣不規則,質地堅硬,表面有奇怪的腐蝕痕跡,卻又能看出極其細微的、人工鍛造的紋理。
“非鐵非銅……”王胥眉頭緊鎖,“如此細小,卻如此堅硬……不似尋常兵器或農具碎片?!?/p>
山鷹努力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補充道:“那地方……黑風澗往里的背風坡,地勢很怪,像是塌陷過……我們挖的時候,感覺下面很空……還有冷風往上冒……”
塌陷?地下空洞?冷風?
林墨拿起一塊沾著紅土的山藥,冰冷粗糙的觸感讓他精神高度集中。他再次嘗試將意念沉入那口無形的“鍋”,但這一次,他并非想要“取出”什么,而是試圖去“感知”——感知這紅土,這碎片,它們來自何處?蘊藏著什么?
沒有白粥涌出,只有一陣更加劇烈的頭痛和精神的虛脫感。但就在那短暫的、極限的感知中,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些極其模糊的碎片——深邃的黑暗、冰冷的金屬墻壁、刺耳的摩擦聲、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非人的寂靜與空曠?
幻覺?還是……這碎片殘留的某種“記憶”?
他猛地松開手,山藥掉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臉色蒼白,額頭滲出冷汗。
“仙師?”王胥擔憂地看向他。
“沒事……”林墨擺擺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那感知太過詭異,無法言說。
他將碎片和紅土小心地收集起來,用干凈的布包好。
“此事,暫且保密,不得外傳?!绷帜谅暤?,目光掃過幾人,“山鷹,你們發現之地,也絕不可再對他人提及,包括其他族人。”
山鷹連忙點頭,他也意識到這東西可能牽扯極大。
“王胥,你博聞強記,可能從古籍雜談中,尋得類似紅土或金屬的記載?”
王胥苦笑搖頭:“屬下盡力,但恐希望渺茫。此類事物,聞所未聞。”
線索似乎又斷了。但這紅土和碎片,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了林墨心頭。它們與蕓娘提到的、渡厄真人尋找的“古代種子”是否有關?與那卜者神秘的指引又是否有關?
黃天谷的地下,或者說這片山脈的地下,到底埋藏著什么?
接下來的日子,山谷在一種表面的忙碌和暗地里的疑慮中度過。
山藥的發現暫時緩解了糧食危機,雖然每日配給依舊苛刻,但至少看到了熬過寒冬的希望。人們更加賣力地勞作,砍柴、縫補、加固窩棚,每一個人的眼睛深處,都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求生火焰。
王五的傷勢在李郎中的精心調理和自身頑強的生命力支撐下,一天天好轉,已經可以勉強下地行走。他得知山藥和后續的發現后,沉默了許久,只是用力拍了拍林墨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他的回歸,無疑給谷中的防衛力量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然而,內部的隱患并未完全消除。新降者雖然安分,但那種無形的隔閡依舊存在。資源的極度匱乏使得任何一點分配不公都可能再次點燃矛盾。王胥的巡視和“宣規”變得更加頻繁和嚴厲,如同繃緊的弓弦。
林墨則將自己投入了更深的思考和研究。他時常對著那包紅土和碎片發呆,嘗試著各種方法去“感知”,卻再無收獲。他也多次獨自前往那片被列為禁區的奇異豆苗地,觀察它們的變化。豆苗在冰雪中依舊保持著墨綠色,沒有絲毫枯萎的跡象,安靜得令人不安。
他發現,自己那“無限白粥”的能力,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自從那次極限灌注“生存”意念引發異象后,他感覺腦海中那口“鍋”變得有些……難以掌控。有時他只想取出少量粥水,卻會莫名涌出稍多;有時集中意念想著“飽腹”,粥的粘稠度卻似乎毫無變化。仿佛那能力在自行其是,或者說,在適應著某種新的、他尚未理解的規則。
這一天,暴風雪再次降臨,鵝毛般的雪片密集落下,能見度極低,所有戶外勞作被迫停止。人們蜷縮在窩棚里,聽著外面鬼哭狼嚎般的風聲,祈禱著窩棚足夠堅固。
王胥頂著風雪,來到土地廟,臉色凝重地找到林墨。
“仙師,負責看守趙黑石的人報告,趙黑石近日有些異常?!?/p>
“異常?”林墨從沉思中抬起頭。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吵鬧求死,反而變得很安靜,時常側耳聽著外面的風雪聲,嘴里似乎念念有詞,像是在計算著什么……而且,他偶爾會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p>
計算?笑容?
林墨心中警鈴大作。趙黑石這種地頭蛇,對當地的氣候、山川地形極其熟悉。他在計算什么?風雪?還是……別的?
“加強看守!絕不能讓他有機會作亂!”林墨立刻下令。
“是!”王胥領命,卻又遲疑了一下,“還有一事……屬下近日整理從蕓娘處繳獲的物品,那根鐵簪上的符號……屬下似乎在一本極其古老的、關于山川地理的殘卷中,看到過類似的記載?!?/p>
“哦?”林墨精神一振,“怎么說?”
“那殘卷年代久遠,語焉不詳,只提及某些深山大澤之中,存在古老的‘守秘之族’,他們信奉某種非神非鬼的‘磐石之力’,會用特殊的符號標記與地脈相連之處……其符號形態,與簪上此紋,有幾分相似之處。”王胥語氣不確定,“但記載模糊,且‘守秘之族’早已被視為傳說,不知所蹤……”
守秘之族?磐石之力?地脈相連?
這些詞語與那紅土、金屬碎片、山鬼、卜者……隱隱約約似乎能串聯起來,卻依舊迷霧重重。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低沉悠長的號角聲,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風雪幕布,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隱隱約約飄入耳中!
不是山鬼那蒼涼的號角!這聲音更加低沉、更加古老,甚至帶著一種金屬般的震顫!
土地廟內的兩人瞬間臉色大變!
幾乎是同時,被關押在石洞中的趙黑石,突然發出了瘋狂而得意的大笑:
“哈哈哈!來了!他們來了!聽到了嗎?!地龍翻身!鬼門關開!你們完了!黃天谷完了!誰都跑不了!哈哈哈——”
他的笑聲尖銳刺耳,充滿了絕望的瘋狂和某種病態的期待!
林墨和王胥沖出土地廟,不顧風雪撲面,竭力望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那似乎是……東南方向?并非西面山鬼的領地!
但那聲音太過微弱,很快就被狂暴的風雪聲徹底吞沒,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趙黑石那瘋狂的笑聲,還在風雪中隱隱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地龍翻身?鬼門關開?
那號角聲,到底是什么?
東南方向,又存在著什么?
林墨站在漫天風雪中,只覺得一股比冰雪更加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緩緩爬升。
這個冬天,黃天谷要面對的,恐怕遠不止嚴寒和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