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潁川大捷的消息,如同強心劑,暫時穩(wěn)住了黃天谷搖搖欲墜的士氣。守軍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清理戰(zhàn)場,修補破損的柵欄和大門,將陣亡同伴的遺體抬下,眼神中雖然依舊疲憊,卻多了幾分硬撐下去的狠勁。
然而,現(xiàn)實的困境,并不會因一則遙遠的捷報而緩解。
傷亡統(tǒng)計很快出來。兩日守城,戰(zhàn)死三十七人,重傷失去戰(zhàn)力者十九人,幾乎人人帶傷。能繼續(xù)站在隘口上的,不足百人,且大多帶傷。王五傷勢加重,高燒不退,被李郎中強行灌下藥湯抬下去休息,防御指揮暫由王胥和幾名老力士接手。
更嚴峻的是物資。箭矢耗盡,滾木礌石所剩無幾。李郎中那里的草藥早已見底,重傷員只能靠意志硬抗,哀嚎聲日夜不息,折磨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
而最致命的,是糧食。
之前依靠山藥和山鬼贈送的獸肉,本可勉強支撐一段時日。但連日血戰(zhàn),體力消耗巨大,配給不得不稍有增加,存糧以驚人的速度消耗。孫老漢清點之后,面帶絕望地找到林墨。
“仙師……糧食……最多還能支撐三日。若是省著點……或許四日。”他的聲音干澀得如同摩擦的沙礫,“鹽……早就沒了。”
三日。
這個數(shù)字像一座冰山,壓在每個人心頭。
山下,黃巾大營依舊旌旗招展,號角聲聲。他們似乎并不急于再次強攻,只是不斷地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消耗守軍的精力和所剩無幾的守城物資。那渡厄真人顯然改變了策略,意圖困死他們。
援軍?潁川捷報固然振奮人心,但官軍遠在數(shù)百里之外,剿滅波才后是北上冀州攻打張角兄弟,還是南下南陽,尚未可知。指望他們分兵來救這深山之中的小小山谷,無異于癡人說夢。
那則消息,帶來的希望正在被殘酷的現(xiàn)實迅速磨滅。
谷內(nèi)的氣氛,再次變得壓抑而詭異。饑餓開始取代恐懼,成為更可怕的敵人。人們看著彼此的眼神,漸漸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新降者中,開始出現(xiàn)竊竊私語和怨懟的目光。他們本就人心未附,如今陷入絕境,不滿情緒迅速滋生。
“早知道是這等死法,不如當(dāng)初降了……” “憑什么他們老人孩子還能分到點粥,我們就要餓著肚子守城?” “聽說……下面那些黃巾,也是吃不上飯才造反的,說不定……”
流言和負面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
王胥試圖彈壓,但饑餓和絕望讓他的說教和懲罰顯得蒼白無力。一次,因為分配一碗略稠的粥(給受傷的力士),幾名新降者與負責(zé)分發(fā)的老人發(fā)生了激烈沖突,甚至動了手!雖然被及時制止,但裂痕已無法彌補。
林墨走在谷中,看著面黃肌瘦、眼神麻木或閃爍著危險光芒的谷民,心中充滿了無力感。他能勉強用“鍋”中殘存的、性質(zhì)已變的能量,偶爾激發(fā)出一點點冰冷的精神力量震懾宵小,卻無法變出糧食。
難道黃天谷沒有亡于刀兵,最終卻要亡于內(nèi)亂和饑饉?
深夜,土地廟內(nèi)油燈如豆。
林墨、王胥、孫老漢、以及勉強支撐起來的王五再次聚首,人人面帶菜色,氣氛凝重。
“必須想辦法弄到糧食!”王五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guī)н€能動的兄弟,今夜摸下去,劫他娘的黃巾糧營!”
“不可!”王胥立刻反對,“黃巾必有防備,此舉無異送死!況且,即便成功,又能搶回多少?打草驚蛇,反招致更猛烈的報復(fù)!”
“那怎么辦?等著餓死?或者等著里面的人先嘩變?!”王五激動地咳嗽起來。
孫老漢唉聲嘆氣:“要是……要是能再找到一處山藥……”
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搖了搖頭。西面巨獸雖被山鬼獵殺,但風(fēng)險依舊,且遠水解不了近渴。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zé)看守后方洞穴(婦孺藏身處)的力士匆匆跑來,臉色古怪:“仙師,那個蕓娘……她好像……清醒了一點,吵著要見您。”
蕓娘?這個時候?
林墨眉頭緊鎖,還是決定去見一見。
陰暗的石屋內(nèi),蕓娘依舊蜷縮在角落,但眼神不再是完全的渙散,多了幾分清醒的痛苦和恐懼。她看到林墨,猛地撲到柵欄前,聲音嘶啞急促:
“糧食……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有糧食!”
眾人精神一振!
“哪里?!”
“在黑石寨……趙黑石的秘窖!”蕓娘語速極快,仿佛怕自己再次陷入瘋狂,“不在寨子里……在后山……一個瀑布后面……他……他藏了不少糧食和鹽,原本是準(zhǔn)備……準(zhǔn)備應(yīng)付官軍或者吞并其他寨子用的……除了我,沒人知道具體位置!”
黑石寨后山秘窖?
這消息,如同絕境中的一根稻草!
黑石寨已被黃巾占據(jù),但后山或許守衛(wèi)松懈?而且距離相對較近!
“有多少糧食?”林墨緊盯追問。
“很多……很多……夠趙黑石的心腹吃上一年……”蕓娘努力回憶著,“還有鹽……兵器……”
巨大的誘惑!
但風(fēng)險同樣巨大!要穿過黃巾軍的包圍圈(哪怕只是縫隙),潛入敵占的黑石寨后山!
“地圖!畫出來!”林墨厲聲道。
蕓娘用顫抖的手指,沾著水,在土地上畫出了大致路線和瀑布秘窖的入口特征。
土地廟內(nèi),幾人看著那簡陋的地圖,陷入沉默。
去,還是不去?
“我?guī)巳ィ 蓖跷逶俅握埫?/p>
“你傷成這樣,如何去?”林墨搖頭。
“我去。”王胥忽然開口,語氣平靜,“我身形不如力士顯眼,略通潛行隱匿之術(shù)。只需帶兩名最機敏的好手即可。成,則谷中可續(xù)命;敗,也不過折損三人。”
這是目前看來唯一可行的方案。
林墨看著王胥堅定的眼神,知道這是無奈之中的最佳選擇。他重重拍了拍王胥的肩膀:“一切小心……若事不可為,立刻退回!”
是夜,月黑風(fēng)高。
王胥帶著兩名精于潛行的巖部落獵人,如同三只貍貓,悄無聲息地滑下隘口,利用陰影和溝壑,向著黑石寨方向摸去。
整個黃天谷,再次陷入了焦灼的等待。
這一次,等待的不再是援軍的消息,而是決定生死存亡的——糧食。
林墨站在隘口,望著漆黑一片的敵營和遠方黑石寨的輪廓,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
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
他能感覺到,谷中無數(shù)雙眼睛,也在黑暗中望著同一個方向。
希望與絕望,僅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