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事廳內的氣氛瞬間繃緊至極限。徐庶歸來的喜悅被近在咫尺的軍事威脅徹底壓下。
“河內中部都尉?”王胥臉色發白,“那是王匡的直屬部下!雖為敗軍,但建制尚存,絕非散兵游勇可比!其目標定然是我谷!”
新投的趙云立刻抱拳:“都尉!云請命,愿率本部即刻前往谷口協防!”
林墨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先對趙云點頭:“子龍速去!聽王五軍侯統一調遣!”趙云領命,大步流星而去。
“快請元直進來!”林墨緊接著道。
徐庶快步走入廳內,他比離去時清瘦了許多,面帶疲憊,風塵仆仆,但眼神卻異常明亮銳利,顯然此行經歷非凡。他甚至來不及寒暄,直接開口:“都尉,黑山之事容后細稟,眼下危機…”
“元直已知西面之事?”
“入谷時恰見哨探惶急,略知一二。”徐庶語速極快,“來的可是王匡殘部?”
“正是,打著‘河內中部都尉’旗號,近千人。”
徐庶眉頭緊鎖:“此乃大敵!須即刻備戰!然,庶有一言,或可轉圜!”
“講!”
“王匡雖敗,其部終是官軍序列,與土匪潰兵不同。其統兵都尉若尚有理智,當知強攻我堅谷損失必重。或可嘗試曉以利害,勸其繞道或…納降?”徐庶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納降?”王胥驚呼,“千人潰兵,如何收納?其心叵測,若反噬…”
“非是全部收納!”徐庶解釋道,“可允其部分軍官及愿降者入谷整編,余者發放些許糧秣,令其往他處去!關鍵在于,要讓其統兵官看到,強攻無益,且有其他出路!此謂‘攻心為上’!”
林墨瞬間明白了徐庶的意圖。這不是單純的軍事對抗,而是心理和外交的博弈。
“來不及細論了!便依元直之策嘗試!”林墨決斷極快,“王胥先生,你即刻準備一批糧秣置于寨門內。我親上寨墻與彼對話!元直,你與我同去!”
當林墨和徐庶快步登上寨墻時,西方煙塵滾滾,一支雖顯狼狽但確實保持著基本隊形的軍隊已逼近至谷外一里處,停了下來,開始排列簡單的陣型,顯然是在做攻擊前的準備。軍中那面“河內中部都尉”的破舊旗幟依稀可見。
王五和趙云已在寨墻上指揮布防,弓弩上弦,礌石就位,氣氛肅殺。
林墨示意左右暫緩放箭,運足中氣,向下方喊道:“來者可是河內王太守麾下壯士?我乃巨鹿郡安民都尉林墨!如今董卓亂政,天下板蕩,同為漢臣,何故兵戈相向?”
潰兵陣中一陣騷動,一名身著殘破鎧甲的將領在親兵護衛下策馬而出,抬頭望向寨墻,聲音沙啞卻帶著戾氣:“既知同為漢臣,為何緊閉寨門,拒我等于外?我等浴血奮戰,敗于國賊之手,爾等不思援助,反而據險自守,是何道理?速開寨門,供給糧草,否則休怪我軍法無情!”
“將軍息怒!”林墨不卑不亢,“非是林某不愿相助,實乃谷小糧薄,恐難供養大軍。然,將軍與麾下壯士為國征戰,林某敬佩。愿奉上糧秣百石,助將軍前往州府或他處安身!若將軍不棄,亦可允將軍及愿留之勇士入谷歇馬,共商抗董大計!”
那都尉聞言,明顯愣了一下。他預料中的是堅守不出或箭矢相向,卻沒料到對方既示強(嚴陣以待)又示好(提供糧草和有限接納)。他回頭看了看自己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部下,又看了看黃天谷險峻的防御工事和寨墻上寒光閃閃的箭簇,強攻的念頭動搖了。就算能打下來,自己這點本錢還能剩下多少?
徐庶趁機在一旁高聲補充:“將軍!董卓倒行逆施,天下共討!冀州韓使君(韓馥)亦在籌措兵馬!將軍乃朝廷正統軍官,何必與我等小小都尉營爭一時長短?不如保存實力,前往州府,方是正途啊!”
這番話點醒了那都尉。是啊,自己是朝廷正式任命的都尉,何必跟這山溝里的土都尉死磕?去投奔州牧韓馥,才是更光明的出路。
權衡利弊之下,那都尉臉上的戾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和現實的考量。他揚聲回道:“林都尉既如此說,本將亦非不通情理之人!便依你所言,取糧秣來!本將率部即刻東行,前往州府!”
一場迫在眉睫的血戰,竟以這種方式消弭于無形。寨門小心開啟,一袋袋糧秣被送出,那都尉倒也守信,收取糧草后,果然約束部下,繞開黃天谷,繼續向東而去。
所有人都長長松了口氣,冷汗濕透重衣。
寨墻上,林墨緊緊握住徐庶的手:“元直,若非你及時歸來,獻此攻心之策,我谷今日恐遭大難!”
徐庶搖頭:“此乃都尉決斷之功,庶不敢居功。”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都尉,黑山之行,有果了。”
回到聚事廳,屏退左右,只留林墨、王胥、徐庶三人。
徐庶這才詳細稟報:“庶歷盡艱險,終得見黑山軍主帥張燕。其人雖出身草莽,然雄才大略,對局勢洞察深遠,絕非池中之物。”
“其對于張白騎等欲復黃巾舊號者,頗為不屑,認為其不識時務,徒招禍端。張燕之意,黑山軍未來,在于據太行以自守,觀望天下,待價而沽,而非貿然南下爭鋒。”
“對于我‘安民都尉營’,張燕已知我等挫敗渡厄、抵抗韓虔之事,認為我等是一支可用的‘奇兵’。他愿與我等達成密約:黑山主脈短期內不會南下侵擾我境,甚至可暗中約束張白騎部的活動范圍。而作為交換…”
徐庶深吸一口氣:“他希望,在未來必要時,我谷能成為黑山軍獲取外界情報、乃至交易某些緊缺物資(如鹽鐵)的一個隱秘渠道。并且,默許他的少量探馬在我防區內活動。”
這是一個建立在互相利用和警惕基礎上的脆弱約定。張燕將黃天谷視為一枚閑棋,一個前沿哨點。而黃天谷則借此暫時消除了來自北方最大威脅的直接壓力。
“此外,”徐庶補充道,神色更加凝重,“張燕透露,因其內部整頓及應對并州方向壓力(指呂布、董卓),黑山軍主力近期或將有意向東、向南‘就食’,其兵鋒…恐將波及常山、趙國乃至魏郡邊界。他讓我等…早做準備。”
黑山軍主力東出!這消息比王匡殘部更加驚人!張燕的“就食”,意味著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和掠奪!
剛剛緩解的西線危機,瞬間被北線更大的潛在危機所取代。
林墨和王胥面面相覷,心情無比沉重。亂世之中,果然沒有永遠的安全,只有不斷的權衡與掙扎。
“元直此行,功莫大焉!”林墨最終開口,肯定了徐庶的巨大成功,“此約雖險,卻為我等贏得了寶貴時間。當務之急,是趁此間隙,全力壯大自身!”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趙云清朗的聲音:“報都尉!潰兵已遠遁。末將在清點戰場時,于谷外西側山林中發現數十名被遺棄的傷兵,多為王匡軍中原河內郡兵。其中一人,自稱乃河內郡吏,名曰方悅,傷重但求一見都尉。”
方悅?林墨覺得此名有些熟悉,似乎是歷史上王匡部將,曾與呂布交鋒…
“帶他進來。李郎中,全力救治!”林墨下令。
歷史的碎片,正以各種方式,不斷向黃天谷匯聚而來。而更大的風暴,正在北方黑山和西方洛陽兩個方向醞釀。黃天谷的群雄并起之路,注定坎坷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