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胥送回的情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讓黃天谷高層剛剛因內部凝聚而稍緩的心情再次緊繃起來。
冀州牧韓馥與渤海太守袁紹之間的博弈已至圖窮匕見的地步。袁紹四世三公的名望、麾下謀臣猛將的簇擁,以及其本身日益膨脹的野心,都絕非怯懦保守的韓馥所能抵擋。冀州易主,幾乎已成定局。而一旦袁紹入主冀州,整個河北的政治格局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對于黃天谷而言,這既是巨大的危機,也蘊含著一絲難以捕捉的機遇。危機在于,袁紹雄才大略,其掌控下的冀州必然法度森嚴,絕不會允許治下有黃天谷這樣半獨立武裝勢力的存在,要么收編,要么剿滅。機遇則在于,權力交替之初必然伴有混亂和空隙,若能巧妙周旋,或可爭取到新的生存空間。
“必須盡快與袁紹方面搭上線!”徐庶斬釘截鐵,“絕不能等到其塵埃落定,兵臨城下之時再做反應!那時便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然則如何搭線?”王胥不在,高覽提出了現實問題,“我等僻處山谷,與袁本初并無交集,貿然前去,只怕連門路都找不到。”
“或許…可從郡府李稷處著手?!毙焓烈鞯?,“王先生信中說李稷似有另投門庭之意。此等小人,最擅鉆營,必然已在暗中向袁紹示好?;蚩赏高^他,遞上我等‘效順’之意?”
林墨沉吟片刻,搖了搖頭:“通過李稷,弊大于利。此人貪婪短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更可能從中作梗,甚至吞沒我等誠意,反咬一口。要找,就找一個能在袁紹面前說得上話,且對其有足夠影響力的人?!?/p>
可是,誰能符合這個條件?袁紹麾下謀士如云,猛將如雨,豈是他們一個山區小都尉能接觸到的?
就在眾人苦思冥想之際,谷外哨探再次傳來緊急軍情——不是韓虔,也不是潰兵,而是一支規模不大、卻打著“奮武將軍袁”旗號的精銳騎兵,正沿著官道向黃天谷方向而來!
袁紹的人!竟然來得這么快!
“有多少人?意圖如何?”林墨急問。
“約五十騎,衣甲鮮明,隊列嚴整,不像是來攻打的,倒像是…使者?”哨探的回答帶著不確定。
使者?袁紹竟然會派使者來黃天谷?
林墨與徐庶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疑與凝重。
“開寨門,擺出迎接架勢,但戒備等級提到最高!”林墨迅速下令,“我親去迎接!元直、子龍、高覽隨我同去!倒要看看,這位袁車騎(袁紹此時自稱車騎將軍)的使者,所為何來!”
很快,那隊騎兵便抵達谷口。為首一名文官模樣的中年人,三綹長須,面容清癯,眼神中帶著一種居于人上的審視與淡漠。他并未下馬,只是居高臨下地看著迎出來的林墨等人。
“哪位是林都尉?”他語氣平淡,卻自帶威壓。
“在下便是?!绷帜槐安豢旱毓笆?,“不知天使駕臨,有失遠迎?!?/p>
那使者微微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吾乃奮武將軍府幕僚,姓許名攸,字子遠。奉袁將軍之令,巡視冀州各郡縣防務,聽聞此處有一‘安民都尉營’,特來一看?!?/p>
許攸!竟然是許攸!歷史上官渡之戰的關鍵人物,貪財而多智,與袁紹、曹操皆是舊識!
林墨心中巨震,面上卻不動聲色:“原來是許先生,久仰。請入谷歇馬?!?/p>
許攸這才慢條斯理地下馬,在林墨等人的陪同下步入谷中。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谷內的防御工事、操練的軍士、忙碌的工匠和開墾的農田,看似隨意,實則將一切細節盡收眼底。
進入聚事廳,分賓主落座。許攸抿了一口粗茶,微微皺眉放下,開門見山:“林都尉,明人不說暗話。韓文節(韓馥)庸碌,冀州易主在即。袁將軍求賢若渴,廣納豪杰。爾等在此據守,雖稱都尉,實與割據無異。袁將軍入主鄴城后,爾等何去何從,可曾想過?”
話語直白,甚至帶著幾分咄咄逼人。
林墨心念電轉,已知對方來意——招攬,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迫降前的最后通牒和實力評估。
“許先生快人快語?!绷帜谷坏?,“林某聚眾于此,實為亂世所迫,只為求活,并無割據稱雄之心。若袁將軍能保境安民,解民倒懸,林某與麾下將士,自然愿效犬馬之勞。只是…”
“只是什么?”許攸挑眉。
“只是如今谷外韓虔虎視眈眈,黑山軍動向不明,潰兵流寇不絕。林某若輕易散去部眾,恐負袁將軍‘安民’之托,亦使此地百姓再遭涂炭。且,我等久居山林,野性難馴,還需袁將軍示下,該如何安置我等?”林墨巧妙地將難題拋了回去,既表達了順從之意,又強調了自身的價值和面臨的困難,試探袁紹的誠意和條件。
許攸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這山野都尉,倒不是個蠢人。
“袁將軍自有法度?!痹S攸淡淡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爾等若真心歸附,自有妥善安置。至于韓虔、黑山之流,不過疥癬之疾,袁將軍大軍一到,彈指可破。”
話雖如此,卻毫無具體承諾。顯然,許攸此來,更多的是施壓和觀察。
就在這時,廳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似有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聲。高覽起身出去查看,片刻后返回,臉上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對林墨低聲道:“都尉,王五將軍有緊要之事稟報,關于…‘地下之光’?!?/p>
林墨心中一動,面上卻對許攸歉然道:“許先生見諒,谷中瑣事。”
許攸擺擺手,故作大度,實則豎起了耳朵。
林墨示意高覽讓王五進來。王五風塵仆仆,臉上帶著探索后的疲憊與極度興奮,他甚至沒注意到有外人在場,壓低聲音卻難掩激動地對林墨道:“首領!那發光洞窟太大了!而且…而且里面不止有苔蘚!有一條暗河支流穿過,河邊…河邊的土是熱的!我們試著種下的幾顆菜種,才幾天功夫,竟然…竟然發芽了!長得飛快!”
雖然王五極力壓低聲音,但許攸何等精明之人,隱約聽到了“發光洞窟”、“土是熱的”、“菜種發芽飛快”等只言片語,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疑和好奇。
林墨心中狂喜,但立刻用眼神制止了王五繼續說下去,淡淡道:“知道了,先下去休息,此事容后再議。”
王五這才注意到許攸,愣了一下,連忙行禮退下。
許攸卻來了興趣,看似隨意地問道:“哦?林都尉這谷中,似乎還有些奇特的物產?”
林墨心中迅速權衡。地下洞窟的發現太過驚人,絕不能輕易暴露。但許攸此人貪財好奇,或許可以借此稍微吊一吊他的胃口,增加一點談判的籌碼?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山野之地,偶有些地熱溫泉罷了,不足掛齒。倒是能讓冬日里有點新鮮菜蔬吃吃,讓許先生見笑了?!?/p>
地熱溫泉?冬日新鮮菜蔬?許攸眼中精光一閃。在這亂世之中,尤其是北方冬季,新鮮蔬菜可是堪比金子的好東西!這黃天谷,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有價值一些。
他臉上的淡漠稍稍褪去,露出一絲笑容:“林都尉倒是會經營。也罷,今日便到此為止。爾等之意,我已知曉,自會稟明袁將軍。望爾等好自為之,莫要自誤。”
許攸起身告辭,態度比來時緩和了許多。林墨親自將其送出谷外。
望著袁紹使者遠去的背影,林墨臉色凝重。許攸的出現,意味著袁紹的觸角已經伸到了這里。留給黃天谷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元直,你怎么看?”他問身邊的徐庶。
徐庶目光深邃:“許子遠貪婪而智,今日雖未表態,但其態度已有松動。他必會將我谷虛實,尤其是那‘地熱’之事報于袁紹。這或許是我等的機會,但也可能是更大的危險。必須盡快利用這段時間,徹底掌控黑龍洞秘境,并將其價值發揮出來!”
“沒錯!”林墨握緊了拳頭,“能否在袁紹這頭猛虎面前保住自身,甚至謀得一席之地,就看我們能從那地下之光中,得到多少本錢了!”
黃天谷的未來,與那神秘的地下洞窟,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關于“地熱”和“冬日菜蔬”的消息,已被許攸牢牢記住,并將在不久后,引發一場意想不到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