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騎潰散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黃天谷內外一片狼藉,軍民們忙于救治傷員、清理戰場、修復工事,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焦糊的氣味,卻也透著一股劫后余生的慶幸。
然而,林墨和徐庶等人卻無暇喘息。他們知道,擊退胡騎只是暫時解除了迫在眉睫的軍事威脅,而來自鄴城的政治壓力,卻可能因為此戰的勝利而變得更大、更復雜。
果然,僅僅數日后,又一隊打著袁紹旗號的人馬來到了黃天谷外。這一次,來的不再是趾高氣揚的索糧使者,也不是心懷叵測的核查官員,而是一位衣著得體、態度謙和的中年文官,帶著數十車顯而易見的“勞軍物資”——糧食、布匹,甚至還有一些藥材。
“在下逢紀,奉袁將軍之命,特來慰勞林都尉及麾下將士。”來人笑容可掬,自報家門。
逢紀!袁紹麾下重要謀士之一,與郭圖、許攸等人同為袁紹心腹,但其風格更為陰柔難測。他的到來,意義絕非尋常。
林墨心中警惕,面上卻熱情地將逢紀迎入谷內。沿途,逢紀看似隨意地打量著戰后正在恢復生機的山谷,看到井然有序的流民安置、加緊操練的軍士、以及工匠坊那不曾停歇的爐火,眼中不時閃過難以察覺的精光。
聚事廳內,分賓主落座。逢紀先是大大贊揚了林墨率眾擊退胡騎、保衛地方的功績,稱其“忠勇可嘉,實乃冀州棟梁”,隨后又對趙云將軍的負傷表示“深切慰問”,并帶來了“袁將軍特賜的遼東老山參”給趙將軍療傷。
言辭懇切,禮數周到,與之前的態度判若兩人。
“……袁將軍深知,此前郡府與都尉之間,或有少許誤會。”逢紀話鋒一轉,進入正題,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惋惜,“皆因吏員無能,溝通不暢所致。將軍入主冀州,百廢待興,正需似林都尉這般干才輔佐。如今北疆未靖(指公孫瓚),南有黑山為患,巨鹿郡地處要沖,非雄才不能鎮守。”
他微微前傾身體,壓低聲音,顯得推心置腹:“袁將軍有意,表奏林都尉為巨鹿太守,總攬郡中軍政,全力剿匪安民,為大軍穩固后方。不知都尉…意下如何?”
巨鹿太守!
此言一出,廳內陪同的徐庶、王胥等人心中皆是一震!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位比兩千石的高官!遠非之前那個虛無縹緲的“代都尉”可比!袁紹竟然舍得下如此血本?
誘惑巨大,但陷阱也必然更深。
林墨心念電轉。袁紹此舉,無非是“以退為進,明升實控”。將自己抬到太守高位,看似重用,實則將自己徹底綁上袁紹的戰車,置于州府的直接監管之下。屆時,黃天谷的獨立性將蕩然無存,軍隊、資源、甚至那秘密的鹽井,都可能被逐步滲透、掌控。
更何況,這巨鹿太守豈是那么好當的?北有公孫瓚余患,西有黑山威脅,境內豪強林立,郡府財政空虛,完全是個燙手山芋。
“袁將軍厚愛,林墨感激涕零!”林墨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隨即又面露難色,“然,林某才疏學淺,出身微末,驟登高位,恐難服眾,更恐辜負將軍重托。且如今郡務繁雜,百廢待興,非林某所能料理。能守好這鹿腸山一隅,為將軍略盡綿力,已是萬幸,實不敢覬覦太守之位。”
他再次婉拒,態度謙卑,理由充分。
逢紀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笑容不變:“都尉過謙了。不過,都尉之憂,亦不無道理。此事可容后再議。然,將軍一片愛才之心,還望都尉體察。如今軍務繁忙,冀州各地皆需為北伐出力…聽聞都尉營中,頗善打造軍械?”
終于圖窮匕見。高官厚祿是虛,軍械物資才是實。
林墨心中冷笑,面上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能為北伐大業效力,乃我營本分!請先生回復袁將軍,我部必加緊打造,定期向鄴城輸送一批兵甲弓矢,以供軍需!”
他答應得痛快,卻絕口不提數量和質量,更不提糧食。
逢紀滿意地點點頭,又閑談片刻,便起身告辭,留下那數十車“勞軍”物資,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送走逢紀,徐庶立刻道:“袁紹這是軟硬兼施,既想籠絡,更要吸血。太守之位是誘餌,真實目的仍是索要軍械,甚至可能想借此摸清我等的產能底細。”
“我知道。”林墨淡淡道,“所以我只答應輸送,卻沒答應輸送多少。拖字訣,還能再用一段時間。當務之急,是子龍的傷勢,和…”
他話未說完,親衛來報:抓獲一名形跡可疑之人,自稱來自幽州,有要事求見林墨。
幽州?公孫瓚的人?
林墨與徐庶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疑。剛剛打退公孫瓚麾下的胡騎,幽州的使者就來了?這太詭異了。
“帶上來,仔細搜身!”
很快,一名商賈打扮、卻難掩精悍之氣的男子被帶了進來。他并無懼色,反而目光銳利地打量了一下林墨和徐庶,拱手道:“可是林都尉當面?在下田豫,奉幽州劉使君之命,特來拜會。”
田豫?劉使君?不是公孫瓚?
林墨想起來了,歷史上此時幽州牧應是劉虞,與公孫瓚矛盾極深。這田豫,似乎是劉虞部下?
“劉虞劉使君?”林墨試探道。
“正是。”田豫點頭,隨即壓低了聲音,“使君知都尉近日力挫胡騎,保境安民,深為敬佩。特命在下前來,一是致謝,二是…想與都尉做一筆交易。”
“哦?什么交易?”林墨不動聲色。
“聽聞都尉處,有渠道可得…精鹽?”田豫目光灼灼。
林墨心中巨震!劉虞怎么會知道鹽的事?!這件事極其隱秘,連袁紹那邊都只是懷疑!
田豫似乎看出他的疑慮,解釋道:“都尉不必驚疑。黑山張燕處,亦有我等眼線。都尉與黑山之交易,雖隱秘,卻非無跡可尋。劉使君坐鎮幽州,常為烏桓、鮮卑部落索鹽之事所困,故而對此極為敏感。”
原來漏洞出在黑山!林墨暗罵一聲張燕部下嘴不嚴,面上卻笑道:“原來如此。不過,鹽鐵乃官營之物,我等小打小鬧,僅供自用,恐怕難以…”
田豫打斷他,語氣認真:“都尉不必隱瞞。劉使君誠意十足。幽州盛產戰馬、皮貨、藥材,皆都尉所需。使君愿以公平之價,換取精鹽。并且…”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使君還可提供一條安全的秘密商路,避開袁紹與公孫瓚的耳目。若都尉應允,便是幽州之友。他日若袁紹相逼過甚,幽州或可成為都尉一條退路。”
劉虞的提議,比袁紹的空頭支票和公孫瓚的武力掠奪,顯得更有誠意,也更具誘惑力。戰馬、藥材正是黃天谷急需的!一條通往幽州的秘密商路,更是價值連城!
但這同樣風險巨大。與劉虞交易,一旦被袁紹發現,便是通敵大罪!
送走田豫后,林墨與徐庶、王胥等人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前有袁紹威逼利誘,后有劉虞暗中拉攏。 內有趙云重傷未愈,外有群雄虎視眈眈。
黃天谷這艘小船,似乎正被卷入越來越深的漩渦中心。
“袁紹不可信,公孫瓚乃仇敵,劉虞…或可一試,但須萬分謹慎。”徐庶分析道,“然,與幽州交易,獲利巨大,亦能多一條生路。”
“關鍵在于鹽。”王胥道,“必須盡快提高產量,且要更加隱秘。”
林墨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心中已有決斷。
“回復田豫,交易可談,但需從長計議,確保萬無一失。” “元直,設法與沮授再次聯系,透露些許劉虞使者曾來訪(但不必提交易之事),看看袁紹那邊的反應。” “王胥先生,鹽井之事,交由你全權負責,不惜一切代價,增產提質!” “至于袁紹所要的軍械…給他!按時給,但數量…減半,質量…次一等。”
亂世如棋,步步驚心。如今,他不僅要與眼前的敵人周旋,更要在這天下棋局中,為黃天谷謀一個遙遠的未來。
而此刻,熒光洞深處,昏迷數日的趙云,手指微微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