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臭未干的小蹄子,竟敢跟我算賬!還算出七八千兩的成年舊賬,什么壞賬、爛賬都賴在我頭上是不是?
還挑著用晚飯的時候送來,成心不讓我好過!
你去告訴她,一兩銀子都沒有,別做夢了!”
送單據來的是紅蓮,看姚氏這潑婦模樣也是面不改色,只留下一句“那奴婢回去了”,而后端正行禮退走。
姚氏還是氣得不行,一把將手邊茶盞揮到地上摔個粉碎,布料牽拉到膝蓋,疼得一陣哀嚎。
……
紅蓮回去素蘭齋,把姚氏的話轉述一遍,冷嗤一聲:“拿銀子的時候舔著臉笑,恨不得把少夫人夸做天仙。
現在要算賬了就翻臉,真真是潑皮無賴的做派,哪像宅門里的貴婦人!”
姜沉璧正在修剪窗邊一盆蘭草,“不管是潑皮無賴還是宅門貴婦,剝去身份都是人,是人就會貪財占利,欺軟怕硬……
不急,她會心甘情愿把銀子吐出來的。”
她招手。
紅蓮忙上前附耳。
姜沉璧吩咐幾句后,紅蓮咬緊下唇,面露猶豫:“這法子肯定有用,可要真這么做,會不會驚動到青鸞衛?
萬一他們查到我們頭上,與少夫人清算可怎么辦?”
如今大雍,太皇太后與新帝爭權。
青鸞衛是太皇太后組建的內衛,是由她親自掌握的殺器。
青鸞衛不受朝廷任何機構管束,但有生殺予奪、先斬后奏之權,是讓朝廷上下、民間百姓聞風喪膽的存在。
怎么敢利用他們?
姜沉璧淡淡一笑:“不會的。”
那樁案子是謝玄負責。
謝玄……又怎么可能會來找她清算?
“你這就去辦吧,另外,差人去請二少爺過來。”
紅蓮遲疑片刻,但見姜沉璧胸有成竹,終究沒說什么,欠身退下去。
兩刻鐘后,衛朔來到素蘭齋。
他先在廊下見了禮,得到姜沉璧的召喚才入花廳。
姜沉璧溫聲問:“傷勢如何?”
“都已經結痂了。”
衛朔直接擼起袖子給姜沉璧看傷口,“嫂嫂你瞧,長得很快。”
姜沉璧卻皺起眉頭,“那么深的傷口,才四日你就不做包扎,這怎么行?”她朝身后婢女青蟬吩咐,“取傷藥來。”
衛朔忙擺手:“不用——”
姜沉璧卻不理會他。
青蟬拿來傷藥后,她示意衛朔上前,自己拿起藥膏和干凈的白棉紗。
衛朔拗不過,乖乖坐下,把傷處伸過去。
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抽條兒的時候。
姜沉璧記得兩月前他才比自己高一點兒,如今卻坐著都快和自己彎著腰差不多高度。
衛朔生就一副極好的骨相。
劍眉斜飛,目若朗星。
此刻少年眼底閃動些許羞赧,和更多無保留的信任,飛揚的眉眼間便透出幾分獨屬于這個年紀的干凈與赤誠。
手臂上那個血洞已愈合大半。
但暗紅色的痕跡還留在麥色皮膚上,依舊顯得猙獰。
這傷口是她下的手。
姜沉璧有些自責,詢問的聲音很輕很輕:“可疼嗎?”
“不疼……”
衛朔看著她低垂的側臉應。
姜沉璧來衛家那年,他正巧出生。
母親程氏性子溫柔,自小對他多是寵溺呵護。
父親忙碌,又顧不上他。
是姜沉璧與大哥,教導他的課業、開解他的煩憂,一直陪伴著他。
父親與兄長不在后,也是姜沉璧站出來,撐起了搖搖欲墜的大房,更用心地看顧著他成長。
在他心里,姜沉璧是姐姐,是師長,更是他最敬佩的人。
“即便好得快也不能大意。”
姜沉璧認真叮嚀,“仔細沾了汗或臟水……留下疤痕是小,若引發潰膿,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聽嫂嫂的。”
衛朔應得乖巧,頓了頓,聲音壓低,“嫂嫂叫我來,是為二嬸賴賬的事?紅蓮姐姐喚我時隱約提了一句,說您已有法子治她?”
姜沉璧給他包扎好傷口,才說:“有了。你手上可有近期二叔遞回來的書信?”
“有,嫂嫂是要筆跡嗎?”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省力。”姜沉璧眼底滑動贊許,點頭說:“不錯,你拿一封信給我吧。”
衛朔:“嫂嫂要寫什么,我幫你模仿。”
“這……”
姜沉璧略有遲疑。
偽造信件,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之事。
讓這樣赤忱的少年參與?
衛朔將身體坐正,目光清亮而堅定:“嫂嫂曾教過我,做人應當正直明亮,但也要明白人生在世,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對即錯,還有許多灰暗之處。
在不損害別人利益,不傷害別人性命的前提下,為維護自己做些恰當變通之事,本也無傷大雅。
我如今已不是小孩子了,懂得分辨敵我,也相信嫂嫂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必要的,是對的。”
姜沉璧為少年眼中的擔當所動,她不再猶豫,輕輕頷首:“好。”
……
姚氏在錦華院一養數日。
膝上的傷恢復得極慢,心情很是煩躁。
那七千多兩銀子的賬單,她卻從始至終都沒當回事放在心上過。
聽說潘氏那邊已經把銀兩補回去。
老夫人又派桑嬤嬤來專門提點過她。
話里話外都是“親兄弟也得明算賬”、“公中的銀子不是私產”、“莫要帶壞了小輩”。
意思催她補銀子呢。
那可是七千兩啊!
單單是想一想她就肉疼到滴血,斷不可能補回去。
她就不信,姜沉璧能把她怎么樣!
老夫人就算向著姜沉璧,也不能叫人來把她的院子給抄了吧?
無非是耗著。
果然姜沉璧之后數日都沒露頭,姚氏自然把這當做她無計可施,每日慵懶又悠閑地養著傷。
這日午后悶得緊。
姚氏叫人抬著她到外頭去吹吹風。
遠處花簇后幾人的議論聲隱隱約約飄進來。
“聽說了嗎?朝廷正在追查去年江東賑災銀貪污案,咱們二老爺和玠少爺去年不是也參與這樁事了嗎?你說會不會被牽連進去?”
“虧空的數目可不小,要是被牽連進去怕是在劫難逃。”
“這案子是青鸞衛在辦,青鸞衛那可是寧可抓錯,絕不放過……”
姚氏臉色微變,“誰在那兒?出來!”
花樹后議論的下人一驚,慌亂中想逃走。
但被姚氏身邊婢女叫住,催著趕著到了姚氏面前。
卻是兩個平素負責采買的婆子。
姚氏瞇著眼問:“你們剛才在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