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五十分,一輛黑色的奔馳S級轎車無聲地滑到汪楠租住的老舊小區門口。這輛車,與周圍雜亂的環境格格不入,引得幾個晚歸的住戶頻頻側目。
汪楠已經站在路邊等候。他依舊穿著白天那身西裝,里面是葉婧送的那件襯衫。他沒有更好的選擇,也不想為此特意破費——那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可悲地試圖匹配什么。他手里只拿著手機和一個裝有簡單資料的文件袋,仿佛真的是去參加一場工作會談。
車窗降下,露出王助理那張萬年不變的表情。
“汪先生,請上車。”
汪楠拉開車門坐進后座。車內依舊是他熟悉的、屬于葉婧那個世界的氣息。他報出“雲山府”的名字,王助理只是微微點頭,表示知曉。
車子平穩地駛入夜色,穿過繁華的市中心,向著城郊駛去。越往城外,燈光越稀疏,環境越安靜。汪楠靠在舒適的真皮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逝的燈火,內心一片混亂。
胸口內袋里那張五百萬的支票,像一塊燒紅的鐵,時刻灼燒著他的神經。他反復問自己同一個問題:這到底是一場**裸的交易,還是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開始?如果是交易,標的物是什么?是他的身體,他的忠誠,還是他的靈魂?如果是開始,這又是一種怎樣畸形、危險關系的開端?
他沒有答案。他只知道,自己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走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約莫四十分鐘后,車子駛離主干道,拐進一條幽靜的山路。兩旁是茂密的竹林,在車燈照射下投下斑駁搖曳的影子。又行駛了幾分鐘,眼前豁然開朗,一座依山而建、風格極具現代感的中式院落出現在眼前。低調的招牌上,只有三個瘦金體的字:雲山府。
門口沒有任何炫目的燈光,只有兩盞仿古的石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襯托出此地的隱秘與昂貴。王助理將車停穩,為汪楠打開車門。
“葉總在里面等您。結束后打我電話即可。”王助理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汪楠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向那扇厚重古樸的木門。一位穿著素雅旗袍、氣質婉約的侍女早已在門口等候,微笑著向他躬身一禮,沒有多余的問詢,便引著他向里走去。
院內別有洞天。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燈光設計得極為巧妙,既保證了照明,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私密性。侍女引著他穿過幾重庭院,最終來到一棟獨立的、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的茶室前。茶室懸挑于一片水景之上,室內燈光溫暖,窗外是朦朧的山色和城市的遠景,景色絕佳。
葉婧就坐在茶室中央的榻上。她換下了白天的職業套裝,穿著一身淺灰色的寬松亞麻長衫和長褲,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幾縷發絲垂在頰邊,卸去了所有的妝容,整個人看起來柔和了許多,也……真實了許多。
她正低頭專注地泡著茶,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禪意的寧靜。面前的紫砂茶具古樸典雅,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此刻的她,不像一個執掌千億帝國的商業女王,更像一個在此隱居避世的、有品位的女人。
眼前的畫面,與汪楠預想中的任何一種場景都相去甚遠。沒有談判桌,沒有酒,沒有想象中的香艷曖昧,只有茶、夜色和一個平靜得可怕的女人。
“坐。”葉婧沒有抬頭,只是輕輕說了一個字。
侍女無聲地退下,并輕輕拉上了茶室的移門。偌大的空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以及縈繞的茶香。
汪楠依言在榻的另一側坐下,有些拘謹。他注意到榻上只有兩個蒲團,中間是一張矮幾,距離近得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不同于香水的皂角清香。
葉婧將一杯澄澈透亮的茶湯推到他面前。
“武夷山的大紅袍,今年的頭春茶,嘗嘗。”她的語氣很平常,就像在招待一個普通朋友。
汪楠端起那小巧的茶杯,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茶香沁入心脾,他小口呷了一下,入口醇厚,回甘悠長。他不懂茶,但也知道這是極品。
“好茶。”他低聲說,將茶杯輕輕放回桌上。內心卻更加警惕。這平靜祥和的表象下,到底隱藏著什么?
葉婧也端起自己那杯,慢慢品著,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久久沒有說話。
沉默在茶香中蔓延。汪楠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比在會議室里面對質問時更讓人窒息。他寧愿她開門見山,直接談那五百萬,談條件,談規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瓦解他的心防。
“這里很安靜,對嗎?”葉婧終于開口,視線依舊看著窗外,“我偶爾會過來,一個人待著。什么也不想。”
汪楠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只能保持沉默。
“汪楠,”她轉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他臉上,那雙眸子在溫暖的燈光下,顯得不再那么冰冷,反而有種看透世事的通透,“你知道,在葉氏,或者說,在任何像葉氏這樣的地方,一個人要想出頭,靠的是什么?”
來了。終于切入正題了。汪楠的心提了起來。
“能力?機遇?還是背景?”他謹慎地回答。
葉婧輕輕搖頭,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是選擇。和在正確的時間,做出正確的選擇。”
她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看著汪楠的眼睛:“我今天給了你一個選擇。你接受了邀請,坐在這里。這說明,至少你不抗拒做出改變。”
汪楠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干。他避開她直視的目光,低下頭,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湯:“葉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那張支票……”
“那是對你能力的投資,也是對你未來的預付。”葉婧打斷他,語氣依舊平靜,“我看過你的履歷,很干凈,也很艱難。你缺機會,也缺啟動的資本。那筆錢,可以讓你擺脫很多束縛,專注做該做的事。比如,好好跟進盛達的項目。”
投資?預付?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汪楠幾乎要冷笑出聲。但他克制住了。
“葉總,我只是個新人,承受不起如此厚重的‘投資’。”他試圖掙扎一下。
“你承受得起。”葉婧的語氣很肯定,“我看人很少出錯。你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需要一點……助推。而我,恰好能提供這種助推。”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夜色,聲音輕了一些:“這個世界很現實。有時候,干凈的履歷和一身傲骨,抵不過一張薄薄的支票。我不想看到一個有潛力的人,被現實的瑣碎磨平了棱角。那五百萬,是幫你卸下包袱,輕裝上陣。”
這番話,幾乎將一場潛在的權色交易,美化成了伯樂對千里馬的賞識與資助。汪楠不得不佩服葉婧的話術高明。她把索取,包裝成了給予;把**,粉飾成了惜才。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汪楠抬起頭,直接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他不想再繞圈子了。
葉婧看著他,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他靈魂深處。茶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幾秒鐘后,她才緩緩開口:“做好你的本分。在盛達的項目上,拿出你的全部本事,給我一個值得這個價格的結果。在公司里,做好我讓你做的事。至于其他……”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端起茶杯,輕輕晃動,看著杯中旋轉的茶葉。
“其他時間,像現在這樣,陪我喝喝茶,說說話。我需要一個……能讓我暫時離開那個漩渦,安靜待一會兒的地方。而你,恰好讓我覺得不討厭。”
話說得依然含蓄,但意思已經足夠明顯。她花錢買的,不僅僅是一個得力的下屬,更是一個隨叫隨到的、能提供情緒價值的“伴兒”。一個在她需要時,能夠出現在這雲山府,陪她看夜色、品清茶的、年輕的、看得順眼的男人。
這是交易嗎?當然是。用金錢和前途,換取他的時間、他的陪伴,以及未來可能更多的“服務”。
但這又似乎不僅僅是交易。她沒有提出**的身體要求,沒有設定明確的規則,反而營造了一種看似平等、甚至帶點“知音”意味的氛圍。這更像一種高級的、長期的圈養,一種更難以掙脫的心理控制。
是交易,還是一種扭曲關系的開始?兩者的邊界,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模糊。
汪楠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燈光下的她褪去了所有鋒芒,顯露出一絲難得的疲憊和脆弱。但汪楠知道,這脆弱或許是真實的,但絕不是她的全部。在這層脆弱之下,是深不見底的城府和掌控一切的野心。
他想起自己窘迫的現狀,想起那筆沉重的助學貸款,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也想起葉氏帝國里那些復雜的、充滿敵意的目光。拒絕這五百萬和隨之而來的“機遇”,他可能很快就會被那個殘酷的世界吞噬。接受,則意味著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危路。
生存的**,以及對更高處的渴望,最終壓倒了那點可憐的自尊。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他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盡。然后,他看向葉婧,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平靜而堅定:
“我明白了,葉總。謝謝您的……賞識。我會盡力,不讓您失望。”
葉婧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但汪楠似乎看到她眼底深處,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滿意的神色,一閃而過。
她重新拿起茶壺,為他的空杯續上熱茶。氤氳的水汽升騰起來,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茶涼了,就不好喝了。”她淡淡地說。
窗外,夜色正濃。茶室內,一場心照不宣的契約,在這一刻,無聲地達成了。是交易還是開始?或許,兩者皆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在雲山府的茶香中,悄然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