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的空氣像是凝固了。當汪楠說出“十五到十八億,如果技術潛力得到證實,可以上探到二十億”的估值區間時,他能感覺到十幾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有驚訝,有不屑,有審視,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質疑。
一個剛入職的新人,在如此重要的項目啟動會上,當著所有總監和VP的面,提出一個比保守派高出近三分之一的大膽估值?這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一位頭發花白的副總裁慢悠悠地開口,語氣帶著長輩式的“提點”,“但估值要建立在扎實的數據基礎上,不能靠拍腦袋。我們內部模型跑出來的結果只有十二億左右?!?/p>
另一位投資總監也幫腔:“盛達的現金流問題很大,技術壁壘也沒有他們吹的那么高。我看十億都算樂觀了。”
質疑聲接踵而至。汪楠能感覺到手心在出汗,但他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他回想起葉婧在早餐時的話——“我需要一個不同的聲音”。也許這就是他的價值所在,一個不被內部政治和固有思維束縛的、敢于冒險的聲音。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有條不紊地反駁。他引用早餐時剛看過的競爭對手數據,指出市場對同類技術公司的估值已經水漲船高;他分析盛達幾個核心客戶的潛在價值,認為目前的財務數據沒有完全體現其增長潛力;他甚至大膽預測了下一代智能控制系統的市場空間,盡管這更多是基于對技術趨勢的判斷而非確鑿證據。
他的語速平穩,邏輯清晰,引用數據準確。雖然觀點大膽,但論證過程卻顯得十分嚴謹。漸漸地,會議室里的質疑聲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思考的沉默。
整個過程中,葉婧始終沒有說話。她坐在主位上,指尖輕輕點著光滑的桌面,目光低垂,像是在看眼前的資料,又像是在思考別的事情。直到爭論聲平息,她才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全場。
“汪分析師的估值是激進了些,”她的聲音不高,卻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但并非毫無道理。啟明和華晟都不是傻子,他們愿意接觸,說明盛達確實有我們內部模型沒有捕捉到的價值?!?/p>
她停頓了一下,看向剛才發言最激烈的副總裁:“陳總,你們的模型參數,是不是還停留在上個季度的行業數據上?”
陳副總裁的臉色微微一變,沒有接話。
“并購不是做算術題,”葉婧繼續說,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關鍵是看未來三到五年的價值,而不是過去三個季度的報表。這個項目,我看可以按更積極的思路推進。盡調團隊本周內組建,汪楠也加入?!?/p>
最后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讓一個新人加入核心盡調團隊?這幾乎是破格提拔!眾人看向汪楠的目光更加復雜了。
“葉總,這……”李總監似乎想說什么。
“他有技術背景,看問題的角度新鮮,我需要這樣的視角?!比~婧直接打斷了他,語氣不容置疑,“具體的盡調分工,李總監你來安排。散會?!?/p>
她站起身,率先離開了會議室,沒有看汪楠一眼。
會議結束后,汪楠感覺自己像打了一場硬仗,后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李總監卻笑瞇瞇地走了過來。
“汪楠啊,表現不錯!”李總監親熱地摟住他的肩膀,低聲道,“葉總很欣賞你!好好干,前途無量??!”
這過于熱情的舉動讓汪楠渾身不自在,他只能勉強笑了笑:“謝謝李總,我會努力的?!?/p>
“對了,”李總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個普通的白色信封,塞到汪楠手里,“拿著,葉總吩咐的。你應得的。”
信封很薄,但捏在手里有種異樣的質感。汪楠心里一沉,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這是……”他遲疑著問。
“一點項目激勵,提前給你了?!崩羁偙O笑得意味深長,“葉總說,年輕人剛來,用錢的地方多。收著吧,別聲張?!?/p>
說完,李總監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汪楠站在原地,感覺那個薄薄的信封像炭塊一樣燙手。他幾乎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位,趁沒人注意,閃身進了衛生間的一個隔間,反鎖上門。顫抖著手打開信封,里面沒有只言片語,只有一張薄薄的、印著銀行標志的現金支票。
當他看清支票上的數字時,呼吸瞬間停滯了。
金額欄清晰地打印著:5,000,000.00
五百萬。
不是五千,不是五萬,是五百萬。這幾乎是他原本需要辛苦工作二十年才能攢下的數目。而這,僅僅是葉婧口中所謂的“一點項目激勵”?
冷汗順著他的脊柱滑下。這絕不是簡單的獎金。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試探,或者說,一份用金錢寫就的、無形的契約。
她用這五百萬,清晰地劃下了一條線。收下,就意味著他接受了某種超出正常工作關系的安排,默許了那天晚上以及今后可能發生的一切。拒絕,則意味著不識抬舉,可能立刻失去眼前的一切,甚至更糟。
他把支票緊緊攥在手里,紙張邊緣硌得掌心生疼。巨大的誘惑像海妖的歌聲一樣蠱惑著他。有了這筆錢,他可以立刻還清所有債務,可以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擁有他曾經不敢想象的物質保障。他辛苦讀書、拼命工作,不就是為了擺脫貧困嗎?
可是,代價呢?
這五百萬買走的,將不僅僅是他的專業能力,更是他的尊嚴和自由。他將徹底淪為葉婧的附庸,一件用金錢標價的物品。昨天還是不起眼的新人,今天卻拿到百萬級別的“獎金”,這消息一旦傳開,他在公司將永遠無法憑真才實學立足。
廁所隔間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逼仄的空間讓他感到窒息。他靠在冰冷的隔板上,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葉婧那張冷艷而莫測的臉,閃過她今早平靜無波的眼神,閃過她說的“測試你的抗壓能力”。
這,就是測試嗎?用足以改變普通人一生的財富,測試他的底線和忠誠?
他該怎么辦?
不知過了多久,隔間外傳來同事的說話聲和水龍頭的聲音,汪楠才猛地驚醒。他深吸一口氣,將支票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再塞進西裝內袋最隱蔽的夾層里。
他需要時間思考,需要冷靜。但現在,他必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繼續扮演好葉婧需要的那個“有潛力的新人”角色。
他推開隔間門,走到洗手池前,用冷水狠狠沖了把臉。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迷茫。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回到工位,他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腦,開始查閱盛達科技的資料,但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那個裝著五百萬支票的信封,像一塊燒紅的烙鐵,貼在他的胸口,時刻提醒著他面臨的抉擇。
下午快下班時,內部通訊軟件上彈出一條消息,發送者是“Ye Jing”。
消息內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和一個地址:
“今晚八點,雲山府。一個人來?!?/p>
雲山府?汪楠快速搜索了一下,是位于城郊的一處頂級私人會所,以極高的私密性著稱。葉婧約他去那里?在給了他那張五百萬的支票之后?
這絕不是一頓簡單的晚飯。這更像是一場鴻門宴,是那份“五百萬契約”的當面簽署儀式。
汪楠盯著那條消息,手指放在鍵盤上,卻遲遲無法敲下回復。接受還是拒絕?這不僅僅是一個晚餐邀約的回答,更是對他未來人生的選擇。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敲下了兩個字:
“收到。”
點擊發送的瞬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某種命運已經注定。他知道,從踏進雲山府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將徹底改變。是福是禍,他已無法回頭。
窗外,城市的霓虹漸漸亮起,勾勒出霓虹森林冰冷的輪廓。汪楠坐在格子間里,感覺自己正站在命運的懸崖邊,而葉婧,正站在懸崖對面,手中握著一條價值五百萬的、黃金打造的繩索。
他唯一要決定的,是抓住它,還是轉身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