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逐漸在萯陽宮外圍,織起了一張極其隱秘的關系網。
這些人或許還不知道自己正在為誰效力,但他們已經開始下意識地信任和依賴那位被囚禁的公子。
與此同時,李衍在萯陽宮內的“種田”事業也取得了進展。
園圃采用代田法和堆肥技術后,收獲的粟米和蔬菜,無論是產量還是品質,都明顯優于周邊。
這消息不脛而走,終于引起了上林苑內負責農事的“苑嗇夫”下屬一名小農官的注意。
這名農官名叫田穡,是個務實肯干的中年人,對農事有著本能的熱愛。
他抱著懷疑的態度來到萯陽宮,親眼看到了那片長勢旺盛的園圃,以及李衍使用的那些奇怪但有效的農具和方法。
田穡大為震動,忍不住向李衍請教。
李衍依舊以“好讀雜書,偶有所得”為由,耐心向他解釋了代田法保墑抗旱的原理,堆肥增肥的好處,甚至提到了選種育種的一些粗淺概念。
田穡如獲至寶,回去后便在自己負責的小片官田里悄悄試驗,效果立竿見影。
他對李衍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開始頻繁以請教農事為名往來萯陽宮。
李衍也樂得通過他,將自己的一些農學知識擴散出去,并了解苑內更多的信息。
萯陽宮這片死水,因為李衍的到來,開始泛起一圈圈不易察覺的漣漪。
然而,就在李衍以為可以繼續這樣低調積蓄力量時,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打破了他小心維持的平靜。
翌日清晨,王賁面色凝重地帶來一個消息,中車府令趙高的心腹,郎中令丞突然來到上林苑巡查,名義上是檢查苑中車馬器械,但其行蹤詭秘,似乎在暗中打聽什么。
“公子,恐怕是沖著我們來的。”王賁低聲道:“近日苑內關于公子善農事、通工巧的傳聞漸多,怕是引起了趙成的注意。”
李衍心中一凜,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胡亥和趙高絕不會完全放心他這個變數,尤其是在他們坐穩皇位,開始大肆清除異己之后。
自己這點小打小鬧,或許在李斯看來無足輕重,但在趙高集團眼中,任何不受控制的異常,都可能被視為威脅。
“我們最近接觸的那些人,有沒有異常?”李衍冷靜地問。
“暫時沒有,都很謹慎,但若趙成手下嚴加拷問,難保不會有人頂不住壓力。”
李衍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不能坐以待斃,我們必須主動做點什么,轉移他們的視線,或者……展現一些讓他們覺得有用,但又無害的價值。”
他的目光落在了書案上幾卷他默寫出的皮紙上,上面記錄著一些簡單的機械原理和數學知識。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形成。
“田穡最近不是一直在試驗代田法嗎?效果如何?”
“效果很好,他負責的那片官田,苗情遠勝其他田地,苑嗇夫都注意到了,還夸獎了他幾句。”
“好!”李衍站起身:“王隊長,你立刻去找田穡,讓他將代田法的成效,以及我指點他的一些其他農事改良,整理成一份簡短的匯報,就說是他自行琢磨所得,尋個機會,主動呈報給那位郎中令丞!”
王賁一愣:“公子,這是為何?豈不是將功勞白送于人?而且若被深究……”
“就是要將功勞送出去!”李衍解釋道:“趙成派人來,是來找麻煩的,是來查異常的,如果我們把異常變成功勞,而且是底層官吏自行琢磨出來的功勞,上報給他,會怎樣?”
王賁略一思索,眼睛亮了起來:“他會認為這是下屬在向他表功?而且這功勞是農事改良,于國于民有利,他若據為己有上報,也能在二世皇帝面前顯示他治下有方?”
“沒錯!”李衍點頭:“更重要的是,這會將他的注意力,從我這個被囚公子身上,轉移到具體的事務和想要討好他的底層官吏身上,農事改良,是田穡做的,與我何干?我不過是個被囚禁在此、偶爾看點雜書的閑人罷了。”
“公子妙計!”王賁佩服道:“我這就去安排!”
王賁立刻秘密找到了田穡,將李衍的計劃和盤托出。
田穡起初有些猶豫,但想到這確實是擺脫當前困境甚至可能因此得到升遷的機會,而且還能將對自己有恩的公子衍摘出去,便咬牙答應下來。
他精心準備了一份匯報,著重強調了自己如何苦心鉆研、觀察天時地利,總結出代田法等改良措施,并隱去了李衍的指點,只在最后含糊地提到曾與苑內一些同僚交流過想法。
果然,當田穡恰巧遇到巡查的郎中令丞,并冒死呈上這份匯報后,那位官員起初有些不耐煩,但仔細一看內容,發現其中提到的增產方法和效果確實顯著,而且這完全是送上門的政績,臉色立刻由陰轉晴。
他仔細盤問了田穡幾句,田穡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應對,并未露出破綻。
郎中令丞滿意地點點頭,勉勵了田穡幾句,便將匯報收了起來,顯然打算以此向趙成邀功。
至于那位被囚的公子衍?郎中令丞隨口問了一句,田穡只說他深居簡出,偶爾會向宮人打聽些宮外趣聞,似乎對農事有些興趣,但并無異常舉動。
一場潛在的危機,就這樣被李衍巧妙地化解于無形。
不僅轉移了趙成黨羽的視線,還間接幫助田穡獲得了上面的關注,進一步鞏固了這條隱秘的人脈。
而李衍自己,則繼續隱藏在幕后,扮演著那個被遺忘的囚徒角色。
經此一事,李衍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情報和信息的重要性。
他讓王賁加大了對苑內外消息的打探力度,尤其是來自咸陽朝堂和關東地區的風聲。
零碎的消息開始匯集起來,拼湊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圖景。
二世皇帝胡亥在趙高蠱惑下,變本加厲地推行苛政,徭役賦稅沉重,律法嚴酷,朝中大臣人人自危,阿諛奉承之風盛行,而關東各地,已經開始出現小股的盜匪和流民,局勢隱隱有失控的跡象。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李衍站在萯陽宮的閣樓上,望著東方,喃喃自語。
他知道,大澤鄉的烽火,或許很快就要點燃了。
歷史的洪流,即將以無可阻擋之勢,沖刷這個搖搖欲墜的帝國。
他必須加快步伐了。
“王隊長。”
他轉身,對身后的王賁吩咐道:“讓鄭默想辦法,秘密弄一些質量好點的麻、樹皮過來,再讓孫禾留意,能否搞到一些廢棄的破漁網。”
“公子要這些何用?”王賁疑惑。
李衍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我要嘗試……造紙。”
“造紙?”王賁更加不解。
此時雖有紙的概念,但多是昂貴的縑帛或粗糙的赫蹏,并非后世意義上的植物纖維紙。
“一種新的書寫材料。”
李衍沒有過多解釋:“若能成功,其意義,或許不亞于農事改良。”
他不僅要積蓄力量,更要為這個時代,留下一些更深遠的東西。
知識需要載體,而廉價易于普及的紙張,將是打破知識壟斷、傳播文明火種的關鍵之一。
萯陽宮的燈火,再次亮至深夜。
李衍在竹簡和皮紙上,仔細回憶著蔡倫改進造紙術前的那些原始工藝,漚浸、蒸煮、搗漿、抄造、晾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