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外面買點熟菜,再炒兩個熱的。”
周云芳說著,風風火火地往外走。
“今天是個好日子,必須吃頓好的。”
夏冬看著母親輕快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陣暖意。
他知道,這頓飯,慶祝的不僅僅是賣出去的三十四個盲盒。
更是慶祝這個死氣沉沉的工廠,終于再次聽到了心跳聲。
工人們大多是自己帶飯,用廠里的微波爐熱一熱,或是干脆泡一碗方便面。
對他們來說,今天和昨天沒什么不同。
老板一家的悲歡,暫時還傳遞不到他們那里。
夏冬趁著這個空檔,坐回了那臺嶄新的電腦前。
他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打開了那個年代還稍顯簡陋的百度頁面。
他要找的,是快遞公司。
這個年代,電商的毛細血管——物流,還遠沒有后世那么發達和內卷。
夏冬的記憶里,2008年的快遞費,簡直是個天文數字。
江浙滬首重可能就要十塊、十二塊,續重也要五六塊。
要是發到稍微偏遠點的地方,比如新疆、西藏,一單運費干到二三十塊,那都是家常便飯。
哪像十幾年后,義烏那邊兩塊八就能發全國,讓無數消費者實現了“快遞自由”。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在這些“蠻荒”的物流巨頭里,找到一根最結實、也最便宜的大腿。
夏冬在搜索框里輸入了“快遞公司”,回車。
跳出來的結果,是幾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申通達”。
“圓通速運”。
“順風快遞”。
還有一些他聞所未聞的小公司。
他先點開了“順風”的官網,找到了他們的客服電話。
電話撥通,響了很久才有人接。
“喂,你好,順風。”
對面的聲音帶著點懶洋洋的鼻音,似乎對這通電話并不怎么上心。
“你好,我想咨詢一下快遞價格。”
夏冬開門見山。
“發到哪兒?”
“全國。”
對面似乎是嗤笑了一聲。
“那價格可不一樣,我們有標準價目表的,江浙滬首重十五,續重八塊,其他地區十八到三十不等。”
夏冬皺了皺眉。
這個價格,比他想象的還要離譜。
要是按這個價格發貨,一個盲盒三十九,運費就占了將近一半,那還賺個屁。
“我是做淘寶的,以后每天發貨量可能會很大,有沒有優惠?”
“多大算大?”
“一天幾百單,甚至上千單。”
夏冬平靜地拋出了一個在2008年聽起來像天方夜譚的數字。
電話那頭沉默了。
足足過了五秒鐘,對方才用一種看傻子般的語氣說道:
“小兄弟,吹牛不上稅是吧?”
“你要是真能一天發一千單,我們老板把公司送你都行。”
“沒別的事我掛了啊,忙著呢。”
“嘟嘟嘟……”
夏冬聽著電話里的忙音,無奈地搖了搖頭。
意料之中。
這個年代,人們的想象力,還被禁錮在實體經濟的框架里。
他沒有氣餒,又撥通了第二家,“申通達”的電話。
這次接電話的是個大姐,嗓門洪亮,帶著一股子江湖氣。
“喂!哪位!發快遞啊?”
“是的阿姨,我想問下價格。”
“發哪兒?多重?”
“發全國,一公斤以內的小件,我是做淘寶的,量會比較大。”
夏冬這次學聰明了,沒有直接說上千單。
“哦!淘寶啊!”
大姐的語氣明顯熱情了許多。
“現在搞淘寶的年輕人是多哦!我們支持的呀!”
“這樣,全國大部分地區,我們給你算八塊一單,怎么樣?夠意思伐?”
八塊。
這個價格已經比順風靠譜多了,但對夏冬來說,還是太高。
“阿姨,還能再便宜點嗎?我剛起步,成本壓力大。”
“小伙子,做生意不能光看眼前啊,我們申通達網點多,速度快,服務好,你用了就知道,一分價錢一分貨!”
大姐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自家的優勢。
夏冬耐心地聽著,時不時插一句話,試圖把價格再往下壓一壓。
拉扯了十幾分鐘,最后大姐給了一個底價。
“七塊五!不能再低了!再低我要自己往里貼錢了!”
“行,阿姨,我考慮一下,謝謝您。”
掛了電話,夏冬揉了揉太陽穴。
跟這些老江湖打交道,還真是一件費心神的事。
他最后將目光鎖定在一家名為“匯通”的快遞公司上。
這家公司在他的印象里,后來被收購重組了,但在早期,以低價策略搶占了不少市場份額。
電話撥通,這次是個聽起來很年輕的男聲。
“您好,匯通快遞。”
“你好,咨詢快遞價格。”
夏"冬"將剛才的話術又重復了一遍。
對面的小哥很實在,沒有繞彎子,直接報了價。
“我們公司現在有活動,針對淘寶賣家的,首重一公斤內,全國統一價,六塊。”
六塊!
夏冬眼睛一亮。
這個價格,終于到了他的心理預期范圍。
“如果我的量比較大,比如一天能穩定在一百單以上,還有沒有優惠空間?”
“一百單以上?”
小哥的語氣也變得驚訝起來。
“這個……這個我做不了主,需要我們客戶經理跟您談。”
“這樣吧,您把地址給我,我讓我們片區的經理過去找您一趟,當面聊,可以嗎?”
“可以。”
夏冬爽快地報上了玩具廠的地址。
“我叫夏冬。”
“好的夏先生,我們經理一個小時內應該就能到。”
掛了電話,夏冬長舒了一口氣。
事情,總算有了眉目。
他轉頭看去,發現夏建國和張偉明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后。
兩個中年男人,像兩尊門神,臉上寫滿了探究和不解。
“兒子,你……你在干嘛?”
夏建國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
他剛才只聽到兒子在打電話,一會兒“上千單”,一會兒“談價格”,那架勢,那口吻,比他這個當了幾十年老板的人還有派頭。
這還是他那個連跟陌生人說話都會臉紅的兒子嗎?
“爸,我在聯系快遞。”
夏冬指了指電腦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新訂單提醒。
“你看,咱們的貨要發出去,得找快遞公司合作。”
夏建國看著屏幕上那個不斷增加的數字,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正在被這個十八歲的兒子,一點一點地敲碎,然后重塑。
大約一個小時后。
工廠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一個穿著職業套裙,燙著一頭大波浪卷發的女人,踩著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進來。
女人約莫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妝容精致,眉眼間帶著一股成熟女性特有的風情和干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