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民盯著顧亦安那張咀嚼不停的臉,看了幾秒。
他忽然笑了。
笑意極淡,如風吹過水面,了無痕跡。
下一秒,他的臉徹底沉了下來。
“啪!”
他的手掌毫無征兆地砸在桌面上,厚重的煙灰缸被震得跳起半寸高。
“顧亦安!”
李建民的怒吼在狹小的辦公室里炸開,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
“我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蕭子豪是他殺!”
“我們只是在調查他自殺的原因!”
“你為什么這么急著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記雷霆萬鈞的施壓,讓一旁做記錄的年輕警察張瑞嚇得手一抖,筆尖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
他看向李建民,眼神里寫滿了敬佩。
這才是老刑警的手段。
然而,顧亦安連咀嚼的動作都沒有絲毫停頓。
他只是掀起眼皮,掃了暴怒的李建民一眼,甚至還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
將最后一口士力架咽下,他才慢條斯理地抽出紙巾,擦了擦嘴角。
“警察叔叔,你是在找我了解情況,還是在審問我?”
“我是未成年人。”
“你沒有經過我監護人的同意,就把我帶到這里。”
“現在又對我大吼大叫,搞突然襲擊。”
顧亦安的聲音平淡,聽不出任何起伏。
“你這是違規辦案,不怕我出去投訴你?”
他頓了頓,視線落在李建民那張錯愕的臉上,慢悠悠地補了一刀。
“萬一我膽子小,被你嚇出個好歹,你們單位得負全責。”
顧亦安當然不想把關系鬧僵。
他知道警察有的是辦法繞過程序,他只是不想再浪費時間。
他根本不給對方組織語言反擊的機會,繼續說了下去。
“再說了,是他殺,不是我說的。”
“是你們告訴我的。”
李建民和張瑞同時一愣,下意識地對視一眼。
張瑞的眼神里充滿了困惑。
我們什么時候說了?
顧亦安向后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擺出洞悉一切的姿態。
“不是你們用嘴說的,是你們的舉動告訴我的。”
“前腳有人跳樓,后腳你們就沖進我的宿舍。”
“見面第一件事,不是問話,是搜我的柜子,翻我的包。”
“問話也是旁敲側擊,全是試探。”
他的目光直視著李建民的眼睛,精準地剖析著對方行動背后的邏輯。
“警官,如果只是普通的自殺案,你們會為一個僅僅跟死者吵過架的學生,費這么大周章嗎?”
“你們會直接搜查他可能藏匿兇器和血衣的地方嗎?”
“所以,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跳樓現場有搏斗痕跡。”
“第二,蕭子豪的尸體上,有不屬于墜樓該有的傷痕。”
“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你們在找兇器,或者沾了死者血跡的任何東西。”
他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地給出了結論。
“這兩種可能,都指向同一個結果——蕭子豪,不是自殺。”
“我說的,對嗎?”
李建民的表情僵住了。
他感覺自己二十多年的刑偵經驗,在這一刻,被一個十七歲的少年按在地上反復摩擦。
這小子,完全沒按劇本走。
辦公室里的空氣尷尬地凝滯了幾秒。
李建民干咳一聲,臉色緩和下來,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呵,觀察力倒是不錯。算是我們錯怪你了。”
他話鋒一轉,試圖重新奪回主動權。
“但是,死者事發前畢竟和你發生過激烈爭執,這是事實。所以,你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嫌疑。”
“找到真兇,既是為我們警方提供線索,也是為你自己洗脫嫌疑的唯一辦法。”
他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盯著顧亦安。
“在你看來,誰的嫌疑最大?”
顧亦安知道,這是想從自己身上榨取新線索。
但他渾身的肌肉都在抗議,撕裂般的酸痛感一陣陣襲來,胃里空得發慌。
身體急需睡眠和更多的能量,他沒工夫陪這兩人耗下去。
“知道的,我都說了。”
顧亦安攤了攤手,“找到真兇是你們警察的事。難道你們指望一個還沒畢業的保安,替你們破案嗎?”
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表情透出一絲不耐煩。
“再說,我現在餓得前胸貼后背,腦子根本轉不動,實在沒精力幫你們分析案情。”
兩名警察面面相覷,李建民看了一眼手表,快八點了。
他點了點頭:“行,那就先吃飯。”
他示意張瑞去買飯。
張瑞剛要起身,顧亦安卻開口了。
“警官,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對我一個未成年人造成的心理傷害?”
“大清早的,就把我從宿舍帶走,在這兒問了半天。外面那些同學會怎么看我?他們肯定都以為我是殺人犯了。”
“這種輿論壓力,會給我造成嚴重的心理創傷。”
李建民的眼角控制不住地跳了跳。
就你這心理素質,還能有心理創傷?
他耐著性子問:“那你想怎么樣?”
“我們一起去食堂吃吧。”
顧亦安一臉“我這是在為你們著想”的表情。
“這樣大家看到我跟你們有說有笑地一起吃飯,謠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李建民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行。就在你們學校食堂吃。”
顧亦安的目的達成了。
他當然不是在乎什么輿論,他只是單純地怕張瑞買回來的那點東西,不夠他塞牙縫的。
三人走出辦公室,門口,教導主任孫主任正焦躁地來回踱步。
看到他們出來,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
“李警官,張警官,辛苦了!這……情況了解得怎么樣了?”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瞟著顧亦安。
“還在調查中。”李建民擺了擺手,“我們去食堂吃個早飯,不麻煩孫主任了。”
“哎,那怎么行!學校必須招待!”孫主任說著就要帶路。
“有紀律,我們自己掏錢。”李建民態度堅決,“小顧同學對這兒熟,讓他帶我們去就行。”
他不想讓學校的人跟著,還想從顧亦安身上再套點什么。
孫主任只能訕訕地留在原地。
臨河職高的餐廳是一棟獨立三層小樓,周末也對外開放。
三人走進一樓大廳,用餐的學生不多,顯得有些空曠。
李建民找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對顧亦安道:“小顧同學,想吃什么自己點,我請客。”
“那我就不客氣了。”
顧亦安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徑直走到一個早點攤位前。
“老板,十根烤腸,十個茶葉蛋,十個肉餅。”
跟在后面的張瑞一聽,連忙想打斷:“哎,別點那么多,李隊血脂高……”
顧亦安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是我一個人吃的。你們吃什么自己點。”
張瑞:“……”
攤位老板認識顧亦安這個一次能吃十個饅頭的怪人,又看到他身邊跟著兩個警察,立刻高聲應道:“好嘞!還要別的嗎?”
“再來一瓶大瓶可樂。”
顧亦安點完,回到座位。
李建民和張瑞果然吃得清淡,一人一碗豆漿,兩個素餡火燒。
很快,食物被端了上來,顧亦安面前,堆起了一座食物的小山。
兩名警察徹底看傻了。
他們看著顧亦安沒一句客套話,直接開吃。
拿起一根烤腸,兩口就沒了。
抓起一個肉餅,三口解決。
剝開一個茶葉蛋,一口吞下。
動作之間沒有絲毫停頓,高效得令人發指。
中間噎著了,就擰開可樂瓶蓋,對著瓶嘴“噸噸噸”灌下去半瓶。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與其說是吃飯,不如說是一場精準到了極致的能量補給作業。
對面的兩個警察看得忘了自己碗里還有東西。
張瑞手里的火燒咬了一半,懸在半空,嘴巴微張。
李建民則瞇著眼,那張慣于沉穩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混雜著驚奇、不解和一絲荒誕的復雜神情。
這真是腸胃吸收不好?
這要是吸收好了,那還得了?
不到十分鐘,桌上那座食物小山就被夷為平地。
顧亦安打了個嗝,拿起可樂瓶,將剩下的一半也喝了個精光。
然后,就在兩位警官以為他終于結束了的時候。
他舉起手,沖著攤位老板喊了一聲。
“老板!剛才那樣的,再來一套!”
“砰。”
張瑞手里的半個火燒,直直掉進了豆漿碗里,濺起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