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被困在這具身體里。
無法掌控分毫,只能被動地接受一切。
他是一名士兵。
他腳踏著冰冷的鋼鐵城墻。
厚厚的積雪,覆滿了視線所及的一切。
狂風呼嘯,雪花漫天。
他筆直站立,在冰寒刺骨中放哨。
放眼望去,城墻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同樣的士兵來回巡視。
他們身后,都背著一種從未見過的武器。
一個絡腮胡子的士兵走過來,用熟悉的夏國語問。
“有煙沒?”
那具身體從口袋中,摸出一盒褶皺的香煙,遞去一根。
他自己也叼了一根。
“呼——”
打火機噴出火苗,照亮了風雪中的疲憊面孔。
香煙被點燃。
一股奇異的滿足感,傳遍全身。
絡腮胡子轉身離去。
顧亦安的視線,緊隨其后,落在對方背負的武器上。
那是一柄龐大的步槍。
槍管粗壯得驚人,槍身上折疊著一柄閃爍寒光的長刀。
整把槍透著極致的科技感。
特別是那長刀,一旦展開,其長度必然驚人。
這不是他見過的任何一種槍械。
突然,掛在胸口的步話機,傳來刺耳的電流聲。
緊接著,一道緊張而急促的呼喊,撕裂了風雪。
“敵襲!是戰魔!”
“全體警戒!”
尖銳、悠長的警報聲,瞬間劃破風雪,響徹了天地。
“自己”的身體,猛然繃緊。
敏捷地取下背后的步槍。
他沖向城墻垛口,槍身架上,目光隨著槍管,瘋狂搜尋城墻下方。
風雪茫茫,能見度低到極致。
肉眼,什么都看不清。
他低頭,臉頰緊貼著冰冷的槍托。
這槍械極為先進,準星處彈出一個圓形顯示器。
當他的目光通過顯示器,望向城墻外時。
整個視野,瞬間被密密麻麻的紅色人形輪廓,所覆蓋。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從側面傳來。
是那個絡腮胡子。
顧亦安的視線,猛地轉過去。
一個兩米多高的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城墻上。
它的雙手已經不是人手,而是兩柄閃爍著金屬光澤的長刀。
刀光一閃。
絡腮胡子的腦袋,沖天而起。
溫熱的血液,在冰冷的空氣中,瞬間凝結成紅色的冰晶。
“突突突突!”
他扣動了扳機。
巨大的槍管,噴吐出駭人的火舌。
驚人的后坐力,撞擊著肩膀。
子彈傾瀉在那個刀手身上。
打得它連連后退,身上爆開一團團血霧。
但它,沒有倒下。
它嘶吼著,再次撲了上來。
“嘭!”
一發子彈,精準地擊中了它的頭部。
怪物碩大的頭顱炸裂,紅白之物,四散飛濺。
槍聲。
已經連綿成一片。
他再次回頭望向城外。
肉眼已經能清晰地看到,那密密麻麻的人影,已沖至城墻腳下。
那根本,不是人。
它們與剛才被擊殺的生物無異。
手臂異化成各式各樣的冷兵器——刀、劍、斧、錘,寒光閃爍,透著嗜血的殘忍。
戰魔。
顧亦安腦海中浮現出這個詞,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襲來。
他開始射擊,槍口不斷噴出火舌。
他發現,子彈射擊在戰魔的軀干上,似乎無法造成致命傷害。
唯有爆頭,才能將其徹底殺死。
但,許多戰魔,頭戴厚重鋼盔。
子彈擊中,只能濺起一串刺目的火星。
更可怕的是,這些戰魔正徒手攀爬近乎垂直的陡峭城墻,速度快得驚人。
不時有戰魔被精準火力擊落,在半空中肢體崩裂,血肉橫飛。
但更多的戰魔,成功登上了城墻。
他腳下,也已經爬上來幾個。
他冷靜地更換彈匣,巨大的彈匣,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突突突!”
又一個彈匣打空。
一個戰魔嘶吼著沖到跟前,利爪當頭抓下。
他手中的步槍,傳來一陣機括滑動的聲音。
槍身前方,猛地探出那柄長長的單刃戰刀,寒光凜冽。
這一刻。
顧亦安感覺,自己正操控著這具身體,力量與意念合二為一。
揮刀!
刀光閃過,戰魔的手臂,齊肩而斷,鮮血噴涌。
再揮刀!
另一個戰魔的頭顱,滾落在地,眼中的兇光還未散去。
顧亦安震驚地發現。
每一次揮刀,身體都會做出一個蓄力動作。
這動作,他熟悉無比。
正是“神魔舞”動勢的蓄力方式!
而且,每一次都是三級蓄力!
體力,在瘋狂地消耗著。
越來越多的戰魔,攻上城墻。
防線岌岌可危,搖搖欲墜。
步話機里,傳來新的指令,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恐:
“是畸變體!”
“發現畸變體!”
“快撤!后撤到第二防線!”
他回頭望去。
城墻的內側,有許多通往城市內部的寬大階梯,綿延向上。
他邊打邊退,向著階梯方向移動。
就在這時。
敵人的隊伍里,出現了一種更加高大、更加恐怖的生物。
畸變體。
戰魔至少還保留著基本的人形。
而這種畸變體,已然完全脫離了人類范疇。
它們沒有皮膚,暗紅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氣中。
像血淋淋的雕塑。
身后拖著一條粗壯的尾巴,如同致命的毒鞭。
嘴巴裂開到耳根,露出密密麻麻的利齒,散發著死亡的腥臭。
顧亦安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樣子……他見過!
頭部,是蘇晴變異后的形態,就是這個樣子!
只是眼前的畸變體,體型要龐大得多。
畸變體的加入。
讓本就艱難的戰局,瞬間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
它們的防御力、力量和速度,遠非普通戰魔可比。
“撤!保存實力!”
“覺醒者馬上就到!”
步話機里,指揮官聲嘶力竭的吼聲,充滿了絕望。
覺醒者。
顧亦安又一次聽到了這個詞。
上一次,是在創界科技,那個冰冷的多功能艙里,那臺機器將他識別為“初級覺醒者”。
思緒,只是一瞬間。
一只畸變體已經突破了防線,朝他撲來。
他只感覺眼前一花,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撞在身上。
隨即,他的視線開始天旋地轉,世界顛倒。
他看到了一具無頭的身體,穿著熟悉的防寒作戰服,正緩緩倒下。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冰冷,空虛,意識在迅速消散。
光明再次降臨,卻是另一番景象。
眼前的視角變了。
正前方,一只畸變體,張著血盆大口撲來,腥臭的氣息能清晰聞到。
顧亦安的視線向下。
看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緊緊握著一柄門板似的巨劍。
這雙手的主人,正在蓄力。
一種遠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力量,在體內瘋狂積聚、壓縮。
神魔舞,動勢……十級蓄力!
不,不止如此!
在這股狂暴的力量之下,還有一股奇異的能量在流轉。
它像一個無形的旋渦,將周圍的一切,都納入掌控。
是場域!
圣僧格剛剛傳授給他的“場域”!
這是一個覺醒者。
“吼!”
巨劍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猛然揮出。
畸變體展現出與龐大身軀不符的敏捷,險之又險地躲開了這致命一擊。
巨劍的主人,沒有絲毫停頓。
身體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再次揮砍。
依舊是十級蓄力,依舊附帶著強大的場域力量。
剛猛絕倫。
“咔嚓!”
這一次,畸變體沒能完全躲開。
它伸出利爪,一把抓住了劍身。
但場域的力量,瞬間爆發。
將它的爪子連同小臂一起絞成了粉碎,血肉模糊。
巨劍余勢不減,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
畸變體的頭顱,沖天而起。
然而,戰斗并未結束。
更多的畸變體,從四面八方涌來。
悍不畏死,前仆后繼。
視線的主人,勇往直前。
巨劍,在他手中仿佛沒有重量,每一次揮舞,都帶走一條生命。
又一只畸變體被斬殺。
混戰中,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劇痛。
視線緩緩低頭。
一根帶著倒鉤的骨刺,從他的胸膛里穿了出來。
尖端還在滴著鮮紅的血液,觸目驚心。
他艱難地回頭。
顧亦安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猙獰的蛇頭,吐著信子的長舌,覆蓋著鱗片的身體……
正是他在金佛寺壁畫上看到的。
蛇神娜迦!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世界染上了一層血色,血光沖天。
在意識消散的最后時刻,步話機里傳來一個絕望的嘶吼。
“……是寂滅獸!”
“它們是寂滅獸……”
又一次死亡。
這一次,更加深刻,更加痛苦,仿佛靈魂都被撕裂。
眼前一花,視角第三次切換。
這一次,他透過一個望遠鏡在觀察。
鏡頭的視野里。
是那些戰魔、畸變體和娜迦的后方。
在一片混亂的戰場盡頭。
一支更為龐大的軍隊,正在集結,如黑云壓城。
視線的主人,放下了望遠鏡。
他左右兩邊,各站著一只蛇神娜迦。
但這兩只,比剛才殺死“自己”的那只要高大得多,身上的鱗片呈現出一種暗金色。
充滿了不祥與威嚴,令人窒息。
視線的主人,伸出了一只手。
那,不是人類的手。
巨大,粗糙,指尖是足以撕裂鋼鐵的鋒利爪子,泛著金屬般的寒光。
他拿起一個怪異的通訊器。
像是由某種生物的骨頭,拼接而成,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他對著通訊器,用一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下令。
“左右兩翼包抄,堵住他們的后路?!?/p>
“所有寂滅者,跟我沖中路。”
這個聲音……
顧亦安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怎么會……
這么熟悉?
它深藏在記憶的最深處,幾乎快要被遺忘。
那好像是……父親的聲音。
不,不可能,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他拼命否定。
就在這時,那只握著通訊器的巨大爪子,拿起一柄造型猙獰的長刀。
然后,另一只爪子。
從脖子上拿起一個琥珀吊墜。
他舉起吊墜,湊到眼前。
粗大的拇指,輕輕拂過光滑的琥珀表面。
像是摩挲著最珍貴的寶物。
琥珀的中央,封存著一張已經有些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張全家福。
年輕的父親,抱著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母親和年幼的自己,依偎在旁邊,笑得無比燦爛。
那是他家中,至今還擺在柜子上的一張全家福。
無數的疑問、和恐懼,在顧亦安的腦海中炸開。
如驚濤駭浪,將他徹底淹沒。
他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沖擊。
用盡全部的意識,發出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吶喊:
“爸——!”
那只握著吊墜的巨大爪子。
在半空中。
停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