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的意識。
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拽出。
眼前瞬間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他以為自己,會從那場詭異的“天眼”之旅中醒來,回到圣僧格的禪房。
然而,沒有。
當光明再次出現,他發現自己赤足坐在溫暖的地毯上。
身上是暗紅色的僧衣。
布料粗糙,漿洗多次已有些泛白。
面前,一爐檀香裊裊升起。
房間陳設簡樸。
幾件日常用品,安靜擺放。
一面墻壁上,掛著幾幅用芭蕉葉拓印的佛偈。
角落里,幾卷裝幀古樸的巴利文經書,整齊疊放。
他認出了這里。
是金佛寺,是住持龍婆拖贊的房間。
他正通過住持的感官,感受著這個世界。
檀香的氣息,縈繞鼻尖。
撫平了他內心深處,涌動的驚濤駭浪。
先前接連兩次的“死亡”體驗,在他的精神深處,留下灼熱的印記。
更讓他膽寒的是,親眼目睹父親化作魔物首領的驚駭畫面。
此刻,在這份寧靜中。
那些痛苦和、恐懼,緩緩消退。
心頭的疑惑,卻達到頂點。
為何,他未從圣僧格的“天眼”中醒來?
為何,意識沒有回歸自己的身體?
為何,闖入了龍婆托贊的感官?
圣僧格曾明言,一旦說話,便會強制中斷。
難道是哪里出了差錯?
既然出錯了,那就再“說”一次。
看看會發生什么。
“喂?!?/p>
話音剛落。
世界轟然崩塌,場景驟然切換!
視線一陣劇烈搖晃,隨即穩穩定格。
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過。
——圣僧格的禪院。
他此刻正站在院門外不遠處,一棵菩提樹下。
越過低矮的院墻,院內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院門口,站著兩名守衛的年輕僧人,神情肅穆。
院子里,甘雅和周子昂,正湊在一起低語。
時不時好奇地望向,緊閉的禪房大門。
這個視角……
顧亦安立刻明白了。
自己現在,在劉叔的感官里。
那個影子般守護在周子昂身邊的保鏢。
這究竟是何種詭異的能力?
為何自己的感官,在不同軀體間跳躍?
像被擲出的骰子,每一次都隨機落入不同的“殼”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
劉叔的視線里。
遠處的小路上,悠閑地走來一人。
那人穿著一身游客裝扮,戴著一頂草帽,像是個游客。
可當那人走近。
帽檐下的那張臉,讓顧亦安的心臟,瞬間收緊。
是烏鴉。
他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烏鴉的腳步不快,但每一步都目的明確,徑直朝著圣僧格的禪院走來。
他臉上的表情,輕松愜意。
但那雙眼睛,卻不動聲色地掃視周圍一切。
不好!
顧亦安的大腦,飛速運轉。
烏鴉絕不是來觀光的。
他出現在這里,只有一個目的——周子昂。
必須立刻警告周子昂和劉叔!
可是,他現在只是共享劉叔感官。
如果一開口,很可能會隨機轉向另一個人的身體。
他嘗試著調動劉叔的身體。
卻發現這具身體,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烏鴉,離禪院越來越近。
怎么辦?
顧亦安唯一的辦法。
似乎就是再次“說話”,觸發這詭異的視角切換。
希望能跳回自己的身體里。
他集中全部的意念,大聲喊出。
“小心——”
“轟!”
眼前的世界,再度扭曲、崩塌。
一股濃烈的汗味,撲鼻而來。
身側傳來一道粗獷的嗓音:
“雷暴,你說這顧大師,是不是真的跑到這廟里來了?”
“這地方也太他媽大了。”
緊接著,他感覺自己的嘴巴動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
“誰知道。”
“烏鴉說看到他往這邊來了,先別管那么多,聽云九的,分頭找吧?!?/p>
這是……雷暴的聲音!
自己現在,赫然在雷暴的身體里!
刀鋒和雷暴,也進到了金佛寺。
情況萬分緊急!
烏鴉已經走到圣僧格的禪院門口,隨時可能動手。
他必須立刻醒來!
“圣僧格,讓我醒來?!?/p>
顧亦安用盡所有意識,發出了他所能發出的,最強烈的呼喚。
嘩啦——
視角,再次切換。
無邊的恐懼,瞬間包裹了他。
四周一片昏暗,空間狹小而壓抑。
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一絲淡淡的幽香。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并非因為寒冷,而是源自,最原始的驚恐。
更讓他驚駭的是,身體上傳來的奇異感覺。
胯下,有男性的特征器官。
胸前,卻又有女性的柔軟觸感。
甘雅!
他正在共享甘雅的感官!
身側,另一個同樣在發抖的身體,緊緊挨著他。
是周子昂。
兩人,正蜷縮躲門后,通過門縫,窺視著外面房間的景象。
這是禪院的側房,堆滿了雜物。
顧亦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這樣下去不行,必須醒來!
他輕聲對身旁的周子昂說道:
“躲著,別出來?!?/p>
嘩——
世界再次破碎。
劇痛!
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胸口傳來,像被燒紅的烙鐵,生生捅穿!
視線一片血紅。
他看到自己的胸口正中,一個拳頭大小的血窟窿,觸目驚心。
暗紅色的僧袍,被鮮血浸透,變得黏稠沉重。
他倒在血泊之中。
不遠處,另一具同樣身著僧袍的尸體橫陳。
那是守在圣僧格禪房門口的年輕僧人之一。
自己現在的意識,正在共享這瀕死僧人的感官。
他正掙扎著。
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頭轉向禪房門口。
房門大開著。
他能看到里面的情景。
圣僧格和他自己的身體,依舊保持著盤膝對坐的姿勢。
一動不動。
烏鴉,正像一頭巡視領地的餓狼。
圍著他們兩人緩緩踱步,眼神陰鷙。
最終,烏鴉停下腳步。
槍口對準了他本體的后腦。
視線開始模糊。
這具僧人的意識,正在迅速消散。
顧亦安想開口,企圖通過“說話”再次脫離這具身體。
但是,晚了。
他墜入一片徹底的虛無。
這里沒有一絲光亮,沒有色彩,只有純粹的黑暗。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沒有任何可以觸及的實體,意識漂浮在這無邊無際的空曠之中。
這里,甚至失去了時間的概念。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永恒的靜止。
他……死了嗎?
是烏鴉殺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