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亦安一下坐直,輸液管跟著他的動作一陣晃動。
“蘇晴躲在那個土地廟后面。”
顧亦安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異常清晰,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蘇敬源:“你們有沒有仔細看過土地廟的……后面?”
蘇敬源的身體猛地一震。
后面!
土地廟依著一個小山坡而建,后面是陡峭的土壁,覆蓋著密不透風的灌木叢。
一個完美的視覺死角。
“走!”蘇敬源幾乎是吼出來的,轉身就要往外沖。
“等等。”顧亦安叫住他,“她既然選擇躲起來,就是不想被你們發現。
“時間過去幾個小時,她很可能已經轉移了。”
蘇敬源的腳步頓住,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被決斷取代。
“我跟小李去一趟。”
“萬一……她還在。”
顧亦安撐著床沿,試圖站起:“我跟你們去。”
他剛站穩,眼前便是一黑,身體一軟,他重重坐回床上。
那三管能量膠,僅僅是填補了最基礎的虧空,大腦深處那撕裂般的疲憊,遠未消散。
蘇敬源回頭看他,眼神無比復雜。
“你留下,陪著芷若。”他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口吻不容反駁,“小李,我們走!”
司機小李點頭,兩人快步離開了病房。
門被關上,房間里只剩下顧亦安和林女士。
病房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林女士坐立不安,目光始終望著門口,雙手緊緊絞在一起。
顧亦安沒說話,只是平靜地擰開一管新的能量膠,小口吞咽著,補充體力。
漫長的沉默后,林女士緊繃的神經才略微松弛。
“林阿姨。”
顧亦安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我想知道,蘇晴離家出走,除了留學的事,還有別的原因嗎?”
林女士的眼神明顯閃躲了一下,嘴唇翕動,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有……”
她用手背擦著眼淚,聲音哽咽。
“為了一個男孩子。蘇晴她……就是為了那個男孩,才死活不肯出國。”
顧亦安的呼吸停頓了一瞬。
“他叫什么?”
“好像姓蕭……叫蕭子豪。”林女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厭惡,
“也是你們職中的學生,不學無術,整天就知道打架惹事,我不知道蘇晴看上他什么了。”
蕭子豪。
果然是他。
顧亦安的腦中,無數斷裂的線索,在這一刻被強行擰合在了一起。
錢永福墜亡。
蕭子豪墜亡。
蘇晴“復生”。
這不是什么死者歸來。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跨越了整整三年的復仇!
“林阿姨,”顧亦安的聲音有些干澀,“你認識一個叫錢永福的人嗎?四十多歲,做豆腐生意起家的。”
林女士茫然地搖頭:“不認識。怎么了?”
“沒什么。”
顧亦安沒有解釋。
錢永福在這場復仇中扮演的角色,尚且是謎。
但蕭子豪這條線,已經清晰到令人脊背生寒。
他幾乎能斷定,殺死蕭子豪的,就是蘇晴。
一個從九樓墜落,身負重傷,卻依然能精準執行復仇計劃的女孩。
她躲著自己的父母,不是因為怨恨,而是因為她正在做一件,不能讓他們知道的事情。
想通了這一點,顧亦安反而松了口氣。
只要她還活著,只要她有明確的目標,那她就不是無法溝通的“幽魂”。
接下來,他需要做的,就是找到她。
而自己這個和她毫無關聯的陌生人,或許才是最適合接近她的角色。
.........
傍晚時分,蘇敬源回來了。
他滿臉疲憊,眼神里是無法掩飾的巨大失望。
“沒有找到。”
他將一個透明的證物袋放在床頭柜上,“但在廟后的灌木叢里,找到了這個。”
袋子里,是一件沾滿泥土和草屑的白色連衣裙。
正是林女士在花園里目睹的那一件。
“是蘇晴的……蘇晴……”
林女士看著那件衣服,精神徹底崩潰,伏在丈夫懷里失聲痛哭。
顧亦安靜靜看著那件連衣裙,目光沒有波瀾。
人走了,衣服留下了。
這意味著,蘇晴已經換上更利于行動的裝束,徹底消失在城市的陰影里。
顧亦安等他們情緒稍稍穩定,才開口,
“蘇叔叔,林阿姨。”
“蘇晴處心積慮躲著你們,一定有她的原因。我想,由我一個人去找她,或許更容易讓她放下戒備。”
蘇敬源用通紅的眼睛看著他,這個少年身上那種超乎年齡的鎮定,讓他產生了一種近乎荒謬的信賴感。
“好。”
他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純黑的名片,遞給顧亦安。
“我的私人號碼,二十四小時開機。任何幫助,隨時打給我。”
“我需要能量膠。”顧亦安直截了當。
蘇敬源愣了一下,隨即了然,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
他指了指墻角一個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
“醫生說你隨時可以出院。你可以先住在這里,條件比學校好。”
“不用了,我回學校住。”顧亦安搖頭。
蘇敬源沒有強求。
他安排司機小李帶顧亦安去醫院餐廳吃飯,而他們夫婦,顯然沒有任何胃口。
..........
飯后,黑色的奧迪悄無聲息地將顧亦安,送回臨河職中宿舍樓下。
正是晚自習時間,校園里很安靜。
顧亦安背著那個,裝有籃球的雙肩包,拎著那個裝滿能量膠的手提箱,平靜地走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將箱子里的能量膠,一部分塞進背包側兜,剩下的全部鎖進了自己的鐵皮柜里。
然后,他關上門,拉上窗簾。
將那個半舊的斯伯丁籃球從包里取了出來。
摘下右手手套,蒼白修長的手指,再一次,輕輕落在粗糙的球面。
“嗡——”
熟悉的痛感如約而至,但這一次,因為有了能量的補充,大腦的抵抗力明顯強了許多。
炫目的白光中,那條代表著蘇晴的金色軌跡,已然離開了臥龍山,蜿蜒著進入了城區。
顧亦安強忍眩暈,在腦海中將軌跡與城市地圖重疊、校準。
最終,線條的終點,停留在了城西一個燈紅酒綠的區域。
顧亦安猛地收回手,劇痛消退。
他解鎖手機,在地圖上放大那個位置。
夢鄉KTV。
三年前,蘇晴“跳樓自殺”的地點。
顧亦安本想打給蘇敬源,讓小李送他過去。
但指尖在撥號鍵上懸停了片刻,又收了回來。
蘇家的車太扎眼了。
蘇晴既然能從臥龍山悄然遁走,說明她極其警覺。
任何與蘇家有關的人或物出現,都可能讓她再次驚遁。
他看了一眼地圖上的距離,不算太遠。
點開手機聊天軟件,找到那個熟悉的胖兔子頭像。
江小倩。
“下課后,電動車借我用一下。”
信息幾乎是秒回:“去哪兒啊?這么晚了。”
“城西,有點急事。”
“好,還有五分鐘下課,車棚等我。”
顧亦安背上包,走下宿舍樓。
晚自習的下課鈴聲準時響起,校園里瞬間恢復了喧囂。
他走到車棚,沒過多久。
江小倩小山般的身軀正奮力奔跑,背上的小書包隨著她的動作一顛一顛,格外滑稽。
她氣喘吁吁地剎住腳步,從一眾單薄的電動車里,推出自己那輛明顯大了一圈的“重量級”座駕,豪邁地一巴掌拍在寬闊的后座上。
“上車。”
顧亦安皺眉:“我借車,沒讓你送我。”
江小倩理直氣壯:“我這寶貝馬力大,你駕馭不住。再說了,晚自習悶死了,正好出去兜風,免費司機,愛坐不坐。”
看著她不容拒絕的架勢,顧亦安思索一秒,點了點頭。
也好。
多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孩,萬一與蘇晴遭遇,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緩沖作用。
他跨上后座。
電動車駛向校門,被保安室里的趙大爺攔了下來。
“還沒到放學時間呢,出去干啥?”
“孫主任批的假。”顧亦安隨口應答,然后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趙大爺,最近一直都是您值班嗎?”
趙大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咋了?”
“好幾天沒看到你了,我還以為換人了。”
大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捕捉的慌亂,他擺了擺手。
“你小子看花眼了吧?學校就我們倆老頭子倒班,哪來的換人?趕緊走,趕緊走。”
說著,他按下了開門按鈕。
顧亦安沒有再追問,但心里卻升起一股寒意。
他很確定,那天晚上的保安自己不會看錯。
那塊軍用規格的歐米茄,最新款的折疊手機,還有那種沉穩如山的氣場。
怎么會是一個不存在的人。
這件事,就像一根微小的刺,扎進了他的腦海。
他隱隱覺得,這所看似普通的職業高中,或許也隱藏著什么秘密。
不過眼下,他沒精力深究。
電動車駛出校門,匯入城市的車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