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掌握住毛線球的瞬間
世界的一切聲音都被抽走了,耳膜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緊接著。
腦中劇痛炸裂!
顧亦安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視線開始模糊。
大腦被一片灼熱的白色光芒徹底填滿,每一根神經都在哀嚎。
強忍著靈魂被碾碎的痛苦,在那片白色的世界里,死死鎖定以毛線球為原點的無數軌跡。
十幾條或明或暗的彩色氣息,向四面八方散射開去。
那是所有接觸過毛線球的生物,留下的氣息痕跡。
其中一條最為粗大、凝實的金色氣息,是與毛線球“羈絆”最深的一個生命體,“湯圓”。
它指向城市西北方的某個角落。
將意識里的方位距離死死記住,才顫抖著將手套重新戴好,把那顆耗盡了他心神的毛線球,塞回書包深處。
掏出手機,屏幕的冷光映亮他蒼白的臉。
無視了腦中持續的嗡鳴,指尖在地圖上迅速放大、拖動、測算。
將那道無形的金色軌跡,與交錯的城市街道,精準重合。
不過片刻,屏幕上的一個地點便被他牢牢鎖定。
跨上自行車。
鏈條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向著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猛沖而去。
..........
夜風帶著白日的余熱,吹在臉上,黏糊糊的。
一萬塊的酬金,像一劑強心針,壓過了所有的疲憊,讓他飛旋的腳下充滿了力量。
他根據腦海中那條金色氣息軌跡,一路向著城市西北角騎去。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又縮短,光怪陸離的街景,在他眼角飛速倒退。
晚上九點半,
勝利街的車水馬龍被他甩在身后。
空氣里的喧囂漸漸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老城區的沉寂。
自行車最終停在了一棟,充滿了年代感的建筑前。
臨河市人民劇院。
這是一座蘇式風格的老建筑,斑駁的墻體,在昏黃的路燈下更顯蕭索。
劇院早已停用多年,只有在舉辦某些大型官方活動時,才會偶爾亮起燈火,平日里大門緊鎖。
就是這里。
顧亦安將車隨手扔進路邊的綠化帶,從書包里掏出那個毛線球。
摘下右手的手套。
再一次,主動迎向那份足以撕裂靈魂的代價。
他握住了毛線球。
轟!
世界瞬間失聲。
一道無形的尖刺,狠狠扎進了他的腦髓深處,然后猛地炸開!
他死死咬著牙,額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冷汗瞬間濕透了后背。
在那片痛苦的純白世界里,無數軌跡再次浮現。
那條最粗壯、最凝實的金色氣息,穿透了劇院厚重的墻壁,穩穩地指向了建筑深處的某個點。
是舞臺的方向。
顧亦安重新戴上手套。
劇痛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陣陣的眩暈,和胃里翻江倒海的饑餓感。
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口袋,想摸出幾塊能救急的冰糖。
指尖觸到的卻只有一層單薄的布料。
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開始繞著劇院的外墻尋找入口。
整個劇院被半人多高的鐵柵欄圍著,與其說是防盜,不如說是象征性地劃分出一塊地界。
對于顧亦安這種,常年在街巷里摸爬滾打的少年來說,這道柵欄形同虛設。
輕巧的翻過柵欄,在陰影里緩緩移動,觀察著內部的一切。
劇院里漆黑一片。
幾縷慘白的路燈光線,從高大的窗戶透進去,勉強勾勒出內部空曠的輪廓。
就在他繞到劇院后方時,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鉆進了他的耳朵。
是琴聲。
那聲音很輕,很飄忽,卻異常清晰。
是一首鋼琴曲,旋律優美而哀傷,在寂靜的夜里,像一個幽靈在低聲啜泣。
顧亦安的腳步猛地頓住。
他記得這首曲子,德彪西的《月光》。
一段來自被埋葬的、屬于童年的旋律。
父親還在的時候,家里那臺昂貴的音響里,時常會流淌出這首曲子。
這么晚了,一個廢棄的劇院里,有人在彈鋼琴?
他的第一反應是音響設備忘了關。
但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
這琴聲里帶著現場彈奏時,特有的細膩質感和情感起伏,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生命力,絕不是任何音響能夠還原的。
屏住呼吸,循著琴聲的來源,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一扇窗戶。
這扇老舊的木窗沒有關嚴,留下了一道指頭寬的縫隙。
他將眼睛湊到縫隙前,小心翼翼地向里窺探。
劇院內部比想象中要亮一些,透過一排排高窗灑進來的月光和路燈光,讓大廳里的景象不至于完全被黑暗吞沒。
一排排蒙著灰塵的暗紅色座椅,一直延伸到遠處的舞臺。
舞臺的正中央,擺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琴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但……
鋼琴前,空無一人。
就在他瞪大眼睛,試圖看得更清楚時,琴聲戛然而止。
像是彈奏者察覺到了他的窺探,猛地收回了手。
整個劇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顧亦安沒有動,他蹲在窗下,靜靜地等待著。
他不信鬼神,只信邏輯。
如果里面有人,發現窗外有異動,一定會過來查看。
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過去了。
里面沒有任何動靜,琴聲也再沒有響起。
難道是自己餓得太厲害,產生了幻聽?
是使用能力的副作用,開始侵蝕他的感知了嗎?
他再次湊到窗邊,往里看去。
一切如常。
空曠的舞臺,安靜的鋼琴,
剛才那首凄美的《月光》,仿佛只是他大腦制造的幻覺。
不能再等了。
必須拿到那一萬塊。
他用手指扒住窗框的下沿,手臂用力,身體輕巧得翻進了窗戶。
雙腳觸地的瞬間,一聲輕微的“咔”響,是鞋底踩碎了地面上瓜子殼的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陳腐的灰塵味。
從書包里拿出那個毛線球。
“湯圓?”
他壓低聲音,試探著呼喚。
“湯圓,你在哪兒?”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激起細微的回響。
一邊喊著,一邊借著微光,向舞臺的方向走去。
腳下的木地板發出輕微的“吱嘎”聲,在這死寂的環境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他走近舞臺時,看到鋼琴的下方,黑暗中,亮起了兩點幽綠色的光芒。
那雙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是它!
“湯圓……”
顧亦安放緩腳步,聲音也變得柔和起來。
慢慢蹲下身,將手里的毛線球湊了過去。
那只通體雪白的波斯貓,警惕地嗅了嗅毛線球上熟悉的味道,喉嚨里發出一聲確認般的“喵嗚”。
顧亦安趁機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頭,另一只手從貓腹下,準備將它整個抄起來。
就在手掌托住貓咪柔軟的腹部時,指尖觸碰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
就壓在湯圓的肚皮下面。
心中一動,將湯圓輕輕托起的同時,反手一撈,將那個東西也順勢握在了掌心。
借著從窗外透進的微光,他看清了手里的東西。
是一個很漂亮的發夾,蝴蝶形狀,鑲嵌著細碎的水鉆,在昏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他沒多想,將湯圓和那個發夾一并塞進了書包里。
一萬塊到手!
巨大的喜悅沖淡了饑餓和疲憊。
站起身,準備原路返回。
就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一股寒意毫無征兆地從尾椎骨竄上后腦。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了什么。
在舞臺下方的第一排觀眾席上,好像坐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