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穹列車,觀景車廂。
暖黃的燈光柔和地灑落,將車廂籠罩在一片寧靜的氛圍中。
窗外,匹諾康尼夢幻的流光正逐漸被常規(guī)的星空取代,列車已駛離那片是非之地,朝著新的坐標——理想國,平穩(wěn)航行。
車廂中央,卡爾艾爾坐在逸塵的躺椅上,手中端著一杯花茶。
帕姆站在一張小圓凳上,列車組其他成員也圍坐一旁,就連丹恒也暫時離開了資料室,安靜地坐在角落。
“……那時候,阿基維利那家伙,可沒現(xiàn)在傳說里那么穩(wěn)重。”
卡爾艾爾說著。
“我們路過一顆被液態(tài)甲烷海洋覆蓋的星球,他非說里面可能有會唱歌的甲烷水母,想都沒想就要開艙門跳下去實地考察。要不是我手快,他那身制服就得變成冰凍雕塑了。”
“哇——!”
三月七聽得眼睛發(fā)亮,滿臉向往。
“阿基維利原來這么……活潑嗎?”
“活潑過頭了,有時候。”
卡爾艾爾笑著搖頭,
“但他對未知的好奇和那股行動力,確實無人能及。列車很多看似異想天開的設計,比如這個能承受極端環(huán)境變化的觀景窗,還有那套跨維度穩(wěn)定系統(tǒng),都是被他那種試試看唄的精神逼出來的。”
帕姆耳朵一動一動。
“沒錯,都是阿基維利逼得帕。”
瓦爾特推了推眼鏡,嘴角帶著微笑。
“聽您講述,仿佛能觸摸到那個開拓年代最生動的脈搏。”
另一邊,氣氛則截然不同。
花火不知何時已經(jīng)蹭到了逸塵母親身邊,親昵地挽著對方的胳膊,小腦袋靠在人家肩膀上,正用一種甜得發(fā)膩的聲音說著話:
“媽媽~您看這個!”
她變魔術般掏出一顆會變換顏色和形狀的軟糖。
“這是我特制的彩虹夢夢糖,吃了會做很美很美的夢哦!送給您~”
逸塵的母親——伊芙琳女士,氣質(zhì)溫婉而沉穩(wěn)。
她沒有推開花火,反而伸手輕輕理了理花火有些亂了的額發(fā)。
“謝謝,花火。不過,糖果還是適量比較好。”
“知道啦媽媽!我最聽話了!”
花火立刻順桿爬,笑得更甜了,還得意地朝對面正在和螺絲咕姆低聲交談的黑塔揚了揚下巴。
而在另一個角落,黑塔正雙手抱胸,面前展開著一面與星際和平公司高層通訊的加密光幕。
“……我不想再重復第二遍。關于逸塵的一切不實指控與通緝,立刻、全部撤銷。
此次匹諾康尼事件的損失與后續(xù)處理,理想國已全權負責并承諾補償,輪不到你們公司來借題發(fā)揮,秋后算賬。”
光幕對面似乎傳來謹慎而公式化的辯解。
黑塔冷哼一聲。
“哦,順便一提,螺絲咕姆星域的武裝艦隊目前正處于友好訪問狀態(tài),坐標剛好在你們幾個關鍵貿(mào)易樞紐的跳遷范圍內(nèi)。
我想,你們不會愿意測試一下螺絲星的技術,以及……我們此刻非常糟糕的心情。”
光幕對面沉默了片刻,隨即傳來更謙卑的應答。
黑塔冷哼一聲,直接切斷了通訊。
“處理完畢。”
她轉(zhuǎn)向身旁的螺絲咕姆,臉上余怒未消,
“一群只知道計算利益的蠢貨。”
螺絲咕姆優(yōu)雅地頷首,面前的數(shù)據(jù)流顯示公司內(nèi)部關于逸塵的紅色通緝標識正在迅速變灰、鎖定、最終消失。
“施加適當?shù)膲毫κ潜匾摹4_保逸塵先生未來的行動不會受到不必要的官方干擾,有利于他的恢復進程。”
最靠近車廂觀景窗的位置,流螢、星期日以及逸塵的父親——逸默先生,坐在同一張長沙發(fā)上。
三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的安靜,唯有沉默。
流螢雙手捧著三月七遞給她的熱牛奶,小口喝著,目光卻時不時飄向窗外星海的深處,那里,一艘流線型、通體銀白的理想國戰(zhàn)艦正與列車并肩航行。
星期日換了一身干凈的便服,天環(huán)的碎片被小心收起,臉上的傷痕還未痊愈。
他坐姿端正,手中也端著一杯茶,目光平靜地望著前方,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逸默先生只是靜靜地坐著,偶爾喝一口茶,目光偶爾掃過車廂內(nèi)的眾人,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而此刻,在那艘并肩航行的理想國戰(zhàn)艦內(nèi)部,一間墻壁散發(fā)著柔和治療微光的靜謐艙室內(nèi)。
逸塵半靠在醫(yī)療床上,身上的傷口已被最先進的生物納米技術基本修復,只留下一些淺淡的痕跡。
他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生命體征已完全平穩(wěn)。
他沒有選擇待在列車上。
并非不能,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
面對姬子和瓦爾特的包容,面對黑塔看似兇狠實則暗藏關切的數(shù)落,面對螺絲咕姆理性的審視,面對丹恒和三月七、星他們或許復雜但肯定依舊純粹的目光……尤其是,面對流螢那雙仿佛盛著悲傷的眼睛。
他無顏面……再面對大家。
心臟處傳來一陣悶痛,不是傷口,而是某種更沉重的東西。
他緩緩閉上眼睛,將額頭抵在冰冷的舷窗玻璃上。
逃避可恥。
但此刻,或許是他唯一能為自己、也為他們爭取的,一點點喘息的余地。
就在這時。
嗡……嗡……
一陣輕微卻持續(xù)的震動從他手腕上的個人終端傳來,打破了艙室內(nèi)的寂靜。
逸塵怔了一下,緩緩抬起手腕。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一個名字,一個此刻讓他心頭微微一顫的名字——
知更鳥。
光標在接聽與拒絕之間閃爍,如同他此刻搖擺不定的心緒。
該接嗎?
指尖懸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等諧樂大典結(jié)束之后……我們可以一起回去看看嗎?就我們……兩個人。”
“我也很久沒為你寫歌了。說不定故地重游,我的靈感會再次爆發(fā)哦?”
那些話語,如今想來,恍如隔世。
現(xiàn)在的自己,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有什么膽量,去接聽她的電話?
去面對那雙可能盛滿了失望、疑惑、或者更糟——同情與憐憫的眼睛?
他幾乎要按下拒絕。
可是……
拒絕之后呢?
繼續(xù)逃避嗎?
他欠她一個解釋。
不,或許不止是解釋。
他欠她很多。欠那場約定好的故地重游,欠那首承諾過的、靈感爆發(fā)的新歌,欠一個……沒有被她兄長和自己的瘋狂計劃所波及的、安寧的諧樂大典。
終端還在固執(zhí)地震動著,仿佛另一頭的人有著同樣的執(zhí)著。
窗外的星穹列車靜靜航行。
逸塵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逃避……已經(jīng)足夠了。
他終于移動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劃向了——
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