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蛋連滾帶爬地跑了,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的風(fēng)雪里。
李懷安把門“哐”的一聲關(guān)上,插上門栓,隔絕了外面所有窺探的視線。
屋里又恢復(fù)了安靜。
只有灶膛里微弱的火光在跳動,映著林婉兒和小丫頭煞白的小臉。
李懷安搓了搓光著的膀子,走到案板前。
那條金絲紅鯉,即便已經(jīng)凍硬,依舊像一件藝術(shù)品。
他拿起菜刀掂了掂,又看了看旁邊陶罐里僅剩的一撮粗鹽。
“就這點(diǎn)玩意兒,糟蹋好東西。”
他皺著眉,嘀咕了一句。
林婉兒緊張地攥著衣角,小聲說:“家里……就只有鹽了……”
李懷安沒說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
水墨羅盤的虛影再次浮現(xiàn),沒有吉兇批注,只有一道微弱的光點(diǎn),指向了灶臺底下厚厚的積灰。
“有意思。”
李懷安走到灶臺邊,直接伸手就往那黑乎乎的灶膛灰里掏。
“二郎!”
林婉兒嚇了一跳,趕緊跑過來。
“你找什么?那里臟……我來,我來!”
她以為李懷安又要發(fā)什么瘋,想去攔他。
李懷安沒理她,手在灰里扒拉了幾下,很快就摸到了兩個(gè)硬邦邦的東西。
他拿出來,在身上擦了擦,攤在手心。
半塊干得像石頭的生姜,幾根沒水分的野蔥根。
都是原主以前嫌棄味道沖,隨手扔進(jìn)灶膛的。
林婉兒看著那兩樣?xùn)|西,愣住了。
他……他是怎么知道下面有這個(gè)的?
李懷安把姜和蔥根拿到水缸邊,用冷水仔細(xì)洗干凈。
他一邊洗,一邊頭也不回地念叨了一句:“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樸素的烹飪方式。”
林婉兒聽得云里霧里。
什么叫……高端?
李懷安回到案板前,將魚頭和魚骨剁成大塊。
他走到灶臺邊,拿起那個(gè)裝著豬油的小瓦罐,用手指在里面刮了一圈。
最后只刮出來指甲蓋那么大一點(diǎn)油底子。
林婉兒看得心疼。
那可是準(zhǔn)備留著過年沾點(diǎn)葷腥味的。
李懷安卻毫不在意,把油底子抹進(jìn)冰冷的鐵鍋里。
他架起鍋,對林婉兒說:“嫂子,燒大火。”
“哦……哦!”
林婉兒趕緊蹲下,拼命往灶膛里塞柴火。
火苗很快躥了起來,舔舐著鍋底。
嗤啦
李懷安把魚頭和魚骨扔進(jìn)鍋里。
一股濃烈的魚鮮味混著油香,瞬間在鍋里炸開。
他拿著鍋鏟,快速翻炒,直到魚骨兩面都變得金黃焦香。
“水!開水!”
林婉兒手忙腳亂地提起旁邊剛燒開的熱水壺。
滾燙的開水沖入滾燙的油鍋。
“滋啦啦”
巨量的白色蒸汽猛地升騰起來,瞬間充滿了整個(gè)小廚房,嗆得人睜不開眼。
林婉兒嚇得連連后退。
可下一秒,她就呆住了。
只見那鍋原本清澈的湯水,在加入開水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成了濃郁的奶白色。
就像是……倒了半鍋羊奶進(jìn)去!
一股無法形容的醇厚香味,霸道地沖破了水蒸氣,蠻橫地鉆進(jìn)鼻腔。
這股香味,沒有半點(diǎn)魚腥味,只有一種純粹到極致的鮮甜。
光是聞著,就讓人渾身三萬六千個(gè)毛孔都舒張開來,口水瘋狂分泌。
“這才是純天然,沒點(diǎn)科技與狠活。”
李懷安看著鍋里翻滾的奶白色濃湯,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香味順著屋頂?shù)钠贫矗瑝Ρ诘牧芽p,飄了出去。
“汪!汪汪”
村口的狗最先叫了起來。
緊接著,隔壁院子里。
“哇——”
一個(gè)三歲小孩的哭聲猛地響起。
“娘,吃肉!我要吃肉肉!”
“吃什么吃!哪有肉!再哭,再哭老娘把你扔出去喂狼。”
婦人壓低聲音的呵斥,夾雜著孩子更大聲的哭鬧。
村里各家各戶的窗戶后面,都有人影在晃動。
“誰家啊?這是燉了什么神仙玩意兒?”
“老天爺,這味兒……我這輩子都沒聞過這么香的。”
“是李懷安家傳出來的……他不是把煤都賣了嗎?哪來的錢買肉?”
“該不會是把林婉兒給……”
議論聲,吞咽口水的聲音,肚子咕咕叫的聲音,此起彼伏。
在這窮得連糠餅都吃不飽的漁陽村,這股肉香,簡直就是最殘忍的酷刑。
屋子里。
林婉兒和小丫頭已經(jīng)完全看傻了。
兩人一動不動地站在灶臺邊,兩雙眼睛死死盯著鍋里翻滾的奶白魚湯,喉嚨上下滾動,肚子叫得跟打雷一樣。
尤其是小丫頭,她死死捂著嘴,生怕自己的口水流下來。
李懷安把姜塊和蔥根扔進(jìn)鍋里,蓋上鍋蓋,用小火慢慢煨著。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一大一小兩個(gè)饞貓。
“再等一刻鐘就能喝了。”
林婉兒回過神來,臉頰瞬間變得滾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她覺得自己太丟人了。
可那股味道,實(shí)在太霸道了。
時(shí)間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
每一分,每一秒,對于灶臺邊的兩人來說,都是煎熬。
終于,李懷安揭開了鍋蓋。
“好了。”
一股更濃郁,更醇厚的香味轟然爆發(fā)。
湯色白如凝脂,上面飄著一層金黃的魚油,香氣撲鼻。
李懷安拿起一個(gè)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先舀了一大勺滾燙的魚湯,然后從鍋底撈出幾塊最嫩的魚臉肉和魚骨,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一大碗。
林婉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規(guī)矩,這第一碗,肯定是要給家里唯一的男人喝的。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想。
能喝到男人剩下的湯底,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氣了。
然而,李懷安端著碗,卻沒有喝。
他徑直從林婉兒身邊走過,走到了墻角。
那個(gè)撿來的啞巴小丫頭,正縮在陰影里,抱著膝蓋,驚恐又渴望地看著這邊。
李懷安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小丫頭嚇得渾身一抖,整個(gè)人縮成了一團(tuán),牙齒都在打顫。
李懷安把那碗熱氣騰騰的魚湯,輕輕地放在她面前。
“喝吧。”
他的聲音放得很輕。
“不燙。”
小丫頭愣住了。
她看看那碗香得讓她快要暈過去的魚湯,又看看眼前這個(gè)陌生的男人,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林婉兒。
李懷安沒有催促,只是抬頭,看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林婉兒。
“嫂子,讓她喝。”
林婉兒的身體猛地一震。
她看著蹲在小丫頭面前的李懷安,看著他手里那碗冒著熱氣的魚湯。
陽光從屋頂?shù)钠贫绰┫聛恚谜赵谒膫?cè)臉上。
那一刻,她只覺得鼻子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
有什么東西,在她心里最堅(jiān)硬的地方,徹底碎了。
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gè)發(fā)顫的字。
“……喝。”
得到允許,小丫頭才敢伸出那雙黑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碗。
她先是伸出小舌頭,輕輕舔了一下碗邊。
那股無法形容的鮮美,瞬間在她的味蕾上炸開。
她眼睛猛地瞪大,再也忍不住,雙手捧著碗,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了起來。
熱湯下肚,一股暖流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因?yàn)轲囸I和寒冷而蜷縮的身體,仿佛被一股溫暖的力量,從里到外徹底熨平了。
小丫頭舒服得閉上了眼睛,小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
林婉兒看著這一幕,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滑落下來。
她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她抬起手背,胡亂地擦著眼淚,目光落在李懷安的背影上。
這個(gè)男人,還是那個(gè)她熟悉又害怕的二郎。
可不知道從什么時(shí)候起,好像又完全變了一個(gè)人。
就在這時(shí),李懷安站起身,轉(zhuǎn)過來,把第二碗湯遞到了她的面前。
“嫂子,你的。”
湯里,是那條魚身上最大,最完整的一塊魚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