茍德鳳心跳得很快,
“叔,你是說...”
“你替她去考!”
茍長富直截了當,
“考上了,你就是公家人,吃商品糧,每月有固定工資。
到時候,別說嫁個普通莊稼漢,
就是公社干部、城里工人,還不隨便你挑?”
“公家人”三個字像磁石一樣控制住了茍德鳳的心。
她想起去公社趕集,
公社和供銷社吃商品糧的姑娘,穿著整潔的列寧裝,
抬頭挺胸,走路帶著風,誰見了都要客氣地打招呼。
可她又一想,
上一次因為偽造小學畢業證,私扣公章,爸爸被拘留了,長富大爺也被停了職。
自己更是被嚇得當眾尿了褲子,丟人丟到姥姥家去了。
如果這次再有紕漏,后果不敢想象……
“可是...萬一被發現……”
“哪有那么多萬一!”
茍長富擺擺手,
“馬德祿提前做了工作。
連忽悠帶嚇唬,他們村沒人敢報名。
也就是說,亂石砬子村就你一個姑娘參加考試,誰能認出你?
你把頭發剪短,跟她有三分像,再打扮打扮,誰也看不出來。
再說,我都打點好了,那天公社派來咱村的人,一個也不會在考場出現……”
這句話著實震撼了茍德鳳,
想不到大爺神通這么大,手都能伸到公社去。
她愣愣地發著呆,在心里反復掂量這件事。
“真…真能成?”
茍長富不耐煩了,鳳丫頭必須去考這個試。
除了報停職之仇,他還有個隱秘的心思。
可這丫頭老是猶豫,咋這么不聽勸呢,真是煩惱。
“鳳兒啊,你總說,讓大爺我幫你介紹吃公家糧的對象。
我告訴你,人家也是這么想的,也想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
這把你要是順利過關,當上學校老師,再干幾年,大爺能托人給你調到縣城去。
到時候,你想找啥對象沒有啊?好小伙子隨你挑。”
他“啪”地拍了下炕桌,
“成了,你一輩子就翻身了。到時候,別忘了是誰拉拔的你。
說不定,你嫁個有頭有臉的,大爺我還得求你辦事呢!”
這話說到了茍德鳳的心坎上,她情不自禁沉浸在“未來”的幸福里。
當了老師,不用下地干活,不用喂豬砍柴,每月按時領工資……
她想起公社干事王光明那張端正的臉,他的手,比自己的手都白凈。
茍德鳳琢磨,她今年已經二十了,在村里,年齡相仿的姑娘不是嫁人了,就是有對象了。
可她還單著。
家窮,爸爸名聲又不好,自己眼光還高,根本看不上泥腿子。
這幾年,連個像樣的媒人都不愿上門。
再這樣下去,自己就要當尼姑了。
“我干!”
茍德鳳發了狠。
她翻出壓箱底的書本,手忙腳亂地復習著。
一遍又一遍背誦茍長富給的一篇作文。
據說那是請縣里中學老師寫的,很可能考到類似題目。
背到后來,她腦子嗡嗡作響,手心全是汗。
晚上做夢,夢見坐在考場里,一道題也不會,卷子上的字像蟲子一樣爬來爬去……
保險起見,她剪了那兩根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又借了件半舊的藍布罩衫換上。
按照茍長富的安排,茍德鳳在考試前一天就去了公社,提前在旅店住下。
第二天一早,她混在考生里進了考場。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接過她的準考證時,看了她兩眼。
茍德鳳心跳如擂鼓,幾乎要奪門而逃。
可那男人看過準考證,什么也沒說,就讓她進去了。
試卷發下來,她傻了眼。
個別題目她甚至看不懂,像天書一樣。
她只能憑感覺,在上面胡亂填些字。
作文題居然讓茍長富猜中了,茍德鳳瞬間找回了底氣。
她把背得熟練的范文一字不落地抄上去。
交卷鈴響時,她幾乎是逃出教室的。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快走!
離開這里,回村就安全了。
誰料剛出考場,就看見對面站著同村的人。
茍四虎他爹還不要命地喊她。
茍德鳳渾身血液都涼了,
他們怎么會在這里?
大爺不是安排好了嗎?
她裝作沒聽見,低頭快步往前走。
“鳳兒!鳳丫頭!茍德鳳!”
茍四虎他爹的聲音更大了,還朝她揮舞著錘子。
考場外的出口有三條,茍德鳳慌了神,趕緊調轉方向往左側走。
一抬頭,她僵住了。
白麗雅逆著人流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打量著她。
那雙眼睛銳利如刀,不僅認出了她,仿佛也看穿了一切。
正門、左門都被堵住了。
茍德鳳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向第三個出口突圍。
這個門太窄,考生像潮水一樣往外涌。
她夾在人群里,進不得,退不得,只好隨著人潮一步一步向前挪動。
很快,她被監考人員堵住了去路。
人群好奇地圍攏過來。
茍德鳳感覺天旋地轉,耳邊嗡嗡作響。
周圍無數張臉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那些臉模糊成一片,只有白麗雅的臉清晰可見。
她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
醒來時,她躺在公社衛生所的病床上,胳膊上扎著點滴。
病床軟軟的,比家里的土炕還舒服。
有個護士背對著病床站著,在角落里忙碌著、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怪味兒。
“醒了?”
一個聲音低低地說。
她一轉頭,發現劉保山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
劉保山是村里的會計,茍長富的跟班,對茍長富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劉保山瞪著茍德鳳,壓低聲音說,
“這事都是你和亂石砬子的馬德祿串通好的,跟別人一點關系都沒有!”
門外有人,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
劉保山警覺地掃了一眼門的方向,換了個惡狠狠的表情,
“長富叔讓我告訴你,管好自己的嘴;
如果你胡亂攀扯他,有你的好果子吃!”
茍德鳳不由得想起,考試當天茍長富對她的叮囑:
“鳳丫頭,你大爺我對你不薄,為你的未來考慮得周周到到的。
萬一出了事,你就說是你自己的主意,都是你跟馬德祿串通好的。
記住,千萬不能把我供出來。
你爸、你哥、你奶,你們家誰都不能給你撐腰。
我要是折了,誰給你當主心骨?”
茍德鳳當時嚇得兩腿戰戰,
“大爺呀,你不是說安排好了嗎?咋還要出事呢!
我不考了,不考了!
我要回家!”
說著,就要往回跑。
茍長富狠狠拽住她的胳膊,硬是把她推到了考場門前。
“來不及了,趕緊進去!
好好考!
考上了,你享一輩子的福。”
……
遞完話,劉保山從另一扇門閃身而出。
很快,屋外的人聲逼近門口,屋里涌進來十幾個公社干部。
“說吧!你是茍德鳳還是劉招男?”
她心里瘋狂地盤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