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二十余萬南軍便列成三路縱隊,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浩浩蕩蕩向北進發。
甲胄碰撞聲與馬蹄踏雪聲交織,在寂靜的北境雪原上格外響亮。
連日暴雪雖將山川河流裹進一片純白,卻絲毫澆不滅他們平定燕逆的決心。
三日后,李景隆率領的十萬主力抵達居庸關下。
關隘上燕軍旗幟獵獵,六萬守軍剛與雄縣、永寧的援兵匯合,兵力勉強湊至十萬。
這場十萬對十萬的對決,從紙面看勢均力敵,可明眼人皆知燕軍早已元氣大傷。
主力折損后,從雄縣、永寧兩地調來的兵力大多都是虛有其表的烏合之眾。
更關鍵的是,李景隆麾下還帶著南軍最精銳的火器營。
隨著李景隆一聲令下,火器營率先發難。
霎時間,火炮轟鳴震得山體發顫,鉛彈如暴雨般砸向關隘。
燕軍從未見過如此密集的火力,守軍陣腳大亂,不少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已倒在血泊中。
李景隆抓住時機,親自坐鎮中軍指揮。
盛庸領兵從正面強攻,平安率部繞至側翼襲擾,剛從涿州調來的鐵鉉則帶領重甲步兵,準備隨時突破缺口。
三路兵馬協同作戰,不過半日便撕開了燕軍的防線。
南軍將士吶喊著涌入居庸關,與殘余燕軍展開巷戰。
李景隆身騎白馬,銀甲上濺滿鮮血,手持長槍親自沖鋒,一路殺到朱棣的臨時居所。
可很快便發現屋內空空如也,桌椅翻倒,顯然主人早已撤離。
“少主,搜遍了整個關隘,都沒找到朱棣的蹤跡。”福生快步趕來,臉上滿是焦急。
李景隆站在窗前,望著關外茫茫雪原,眼神冷冽:“傳令下去,鐵鉉留三萬兵馬駐守居庸關,清理戰場、修補城墻。”
“盛庸和平安即刻率領剩余兵力北上,務必追上朱棣!”
“另外,懸下重賞——生擒朱棣者,官升三級。取其首級者,賞黃金萬兩!”
軍令傳下,半柱香后,盛庸、平安便帶著五萬兵馬出發,對丟盔棄甲的燕逆展開了一場無休止的獵殺。
他們踏著燕軍殘留的腳印,在雪地里展開追擊。
而居庸關的最高處,一面“景”字大旗已經緩緩升起,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這座北境重要關隘,終于重回南軍掌控。
此役,南軍折損兩萬,燕軍則從十萬銳減至四萬,如此懸殊的戰果,火器營的出色發揮功不可沒。
火器營統領狄龍在軍中的地位,再次水漲船高,與鐵平盛等人平起而坐。
...
兩日后的深夜,一處深山雪林里燃起了點點火光。
數萬南軍將士舉著火把,將半山腰的一處山坳團團圍住,火把連成的火龍蜿蜒曲折,把漆黑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晝。
“殺!殺!殺!”
將士們的吶喊聲此起彼伏,震得樹枝上的積雪簌簌掉落,山坳里的燕軍殘兵更是嚇得渾身發抖。
這些燕軍早已丟盔棄甲,有的士兵連兵器都丟了,只能蜷縮在角落里,驚恐地看著周圍的南軍。
這時,一匹白馬踏雪而來,李景隆端坐馬背,銀甲上的血漬在火光下格外醒目,手中的長槍還在滴著血。
他緩緩穿過人群,目光銳利地掃過坳中殘兵。
“少主,不是朱棣。”福生快步上前,壓低聲音提醒。
李景隆順著福生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殘兵中間,一個滿身傷痕的將領正被幾名死士護著。
正是朱棣次子朱高煦。
自離開居庸關后,李景隆便帶著兵馬一路追殺,可朱棣卻又像之前那次一樣,再一次憑空消失了,一點蹤跡都沒有留下。
本以為這次能將其抓獲,沒想到又是一場空歡喜。
朱高煦看著李景隆,眼神里滿是恐懼與掙扎。
他咽了口唾沫,雙拳緊握,原以為逃出居庸關就能躲過一劫,卻沒想到南軍追得這么緊,最終還是落了網。
山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積雪,南軍將士的吶喊聲還在繼續,而朱高煦知道,自己的死期,恐怕真的到了。
“少主,該如何處置還得您來定奪。”見李景隆望著山坳沉默良久,福生稍作遲疑,小心翼翼地開口。
“都殺了吧。”李景隆聲音平淡,隨即便牽著韁繩調轉了馬頭。
沒能抓到朱棣,他心中本就積著失望,如今面對這群燕軍殘部,更無半分留手的打算。
而對于朱高煦這位燕王庶子,他心里并沒什么好感,上次已放了一馬,此番再遇,絕無放虎歸山的道理。
可是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一道帶著顫音的呼喊:“等等!”
李景隆動作一頓,緩緩轉過身。
只見朱高煦突然推開身前護著他的死士,強撐著鎮定,一步步向李景隆走來。
“小王爺?!”燕軍死士們見狀大驚,想要上前阻攔,卻已來不及。
朱高煦滿身泥濘與血污,仿佛沒聽見手下的驚呼,依舊大步向前。
可剛走沒幾步,便被福生帶來的護衛持刀攔住,冰冷的刀鋒幾乎貼到他的咽喉。
李景隆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抬手示意護衛讓開:“讓他過來。”
他倒要看看,這位素來心狠手辣的燕王庶子,到了死到臨頭的地步,還能耍出什么花樣。
然而下一秒,李景隆卻瞳孔微縮——只見朱高煦走到他的戰馬前,竟毫無征兆地“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緊接著俯身行下五體投地的大禮,額頭重重磕在積雪覆蓋的凍土上。
“景帥在上,請受小王一拜!”朱高煦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壓低的恭敬。
“若今日能得景帥饒我性命,從今往后,我愿唯景帥馬首是瞻,絕無二心!”
他頓了頓,又急忙補充道,“不止如此,我還能幫景帥清剿燕逆殘部,親手鏟除朱棣!”
“小王爺?!”身后的燕軍死士們聽到這話,無不目瞪口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他們拼死突圍,舍命護衛,到頭來,自己效忠的主子竟要臨陣倒戈,背叛燕王?
李景隆眉頭緊鎖,面色冷得像周遭的冰雪:“為了活命,你連自己的父王都能出賣?”
他原本以為,朱高煦即便戰敗,也會拼死反抗。
畢竟此人頗有領兵之才,性子又桀驁。
可如今這般主動跪地求饒,甚至要反戈殺父,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不是我父王!”朱高煦猛地抬頭,眼中竟透著幾分決絕,“此等以下犯上、妄圖謀逆的亂臣賊子,與我勢不兩立!”
“我身為大明子民,誅殺此賊,本就是分內之事!”
看著朱高煦義正詞嚴的模樣,李景隆心中卻泛起一絲凝重。
他太清楚朱高煦的底細——歷史上,此人便是靠著野心與狠辣,一心想從兄長朱高熾手中奪取皇位,本就是天生反骨之輩。
一個連親生父親都能背叛的人,留著必定是后患。
他指尖微動,已想下令將朱高煦當眾斬首,以絕后患。
可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卻突然在心底浮現,讓他硬生生停下了動作。
“你是燕賊的親生兒子,空口說白話便想投效,我憑什么信你?”李景隆勒著馬韁,居高臨下地看著朱高煦,聲音里滿是懷疑。
朱高煦聞言,眉頭微蹙,似乎在快速思索。
片刻后,他猛地站起身,轉身朝著身后那群還在震驚的死士走去。
死士們見狀,還以為他回心轉意,眼中剛燃起一絲希望,卻見朱高煦彎腰撿起地上一把沾血的長刀,毫不猶豫地朝著最前面那名死士刺去!
“噗嗤——”刀鋒穿透破碎的鎧甲,狠狠扎進那名死士的小腹!
死士悶哼一聲,難以置信地看著朱高煦,癱軟著倒在了地上,揚在半空中的手用力朝著朱高煦抓了一下,卻什么也沒有抓到。
朱高煦面無表情,一把推開他的尸體,提著刀走向下一個人。
慘叫聲在雪夜里此起彼伏,又很快歸于寂靜。
不過片刻功夫,方才還拼死護著朱高煦的死士,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中,積雪被染成一片暗紅。
李景隆坐在馬背上,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神深邃。
不光是他,周圍的南軍將士也都愣住了,誰也沒料到,朱高煦竟狠到對自己人下手,而且如此干脆利落。
朱高煦丟掉手中的長刀,刀身落地時濺起幾滴血珠。
他轉身面向李景隆,躬身行了一禮,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討好的笑意:“景帥,現在可愿信我?”
“你通過了考驗。”李景隆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但你記住,從今日起,你只是我麾下的一條狗。”
“若敢有半分二心,下場會比你殺的這些人慘十倍。”
說完,他不再看朱高煦一眼,調轉馬頭,徑直朝著山林外走去。
“遵命!”朱高煦連忙應下,臉上絲毫不見屈辱,反而快步追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跟在李景隆的戰馬后側,連頭都不敢抬。
站在原地的福生看著朱高煦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眉頭微微皺起,眼底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厭惡與殺意。
他抬手一揮,下令南軍將士立即撤離,自己則悄悄跟在朱高煦身后,目光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夜色漸深,山間的寒風卷著雪粒,呼嘯而過。
那支由火把連成的火龍,緩緩蜿蜒著向山外移動,最終漸漸消失在黑白交織的夜幕中。
只要朱棣一日未落網,這場平燕之戰,就不算真正結束。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