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亮未亮時,燕王府的寂靜被一陣急促的呼喊打破。
“不好了!是都指揮使大人的首級!”
都指揮使張信的首級不知何時,神不知鬼不覺的掛在了大門外,當守衛發現的時候,兇手已經不知所蹤。
那頭顱被粗麻繩系著,孤零零懸在門楣上,雙目圓睜,臉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愕。
晨霧中,血跡早已凝結成黑紫色,看得人頭皮發麻。
消息像野火般在府內蔓延,剛起身處理防務的朱高熾聞訊趕來,看著那具頭顱,臉色瞬間沉如寒潭。
他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鞘砸在石階上發出脆響:“傳令下去,全城搜捕!挖地三尺也要把兇手找出來!”
廂房內,李景隆正坐在床榻上閉目養神。
聽著前院的嘈雜聲順著窗縫鉆進來,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
行動已經開始,這座震懾了北境十幾年的北平城,很快就要被他踩在腳下。
圍困北平、引朱棣回援是他的第八策,而眼下,控制燕王府、擒住朱高熾與徐妙云,便是他的第九策。
張信已死,北平守軍群龍無首,再以燕王府親眷為人質,不愁那些守軍不束手就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福生悄無聲息的推門而入,身上還帶著晨露的寒氣。
他躬身行禮,聲音里藏不住激動:“少主,一切就緒!平安將軍帶著五百精兵已經潛入城內!”
“另外,城墻上的冰都已融化,鐵鉉將軍和盛庸將軍也已在城外集結大軍,就等您的號令,準備隨時接管北平城!”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張信一死,城內守軍亂成了一鍋粥,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圍困北平之時,朱高熾為了防止南軍強行攻城,命人用冰凍住了城墻,但李景隆早就想到了應對之策,離開南軍時就已暗中向鐵鉉下令。
李景隆猛地睜開眼,眸中閃過銳光,起身時衣袍帶起一陣風:“好,該收網了。”
可話音剛落,院外卻突然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緊接著,數十支火把亮起,橙紅色的火光瞬間照亮了整個院落,連窗紙上都映出跳動的光影。
李景隆臉色驟變,快步走到窗邊,順著虛掩的窗戶向外看去,緊接著便發現院落里擠滿了王府守衛,足有上百人!
這些人手持兵器,箭已搭在弓弦上,箭頭齊刷刷對準了他所在的廂房!
“少主,您暴露了!”福生驚呼一聲,立刻拔出佩刀。
李景隆眉頭緊鎖,目光如炬般透過門口的縫隙尋找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整個燕王府內,唯一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只有朱高煦!
如果暴露,定是朱高煦賣了他!
“李景隆!別躲了,出來受死吧!”
一道得意的冷笑聲從院中傳來,那聲音尖利又囂張,李景隆一聽便知是朱高煦。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沖福生遞了個眼神,伸手推開了房門。
晨光與火光交織著,落在了李景隆臉上。
他早已梳洗妥當,青色錦袍襯得身姿挺拔,面對上百人的包圍,竟沒有半分慌亂,仿佛眼前的刀光劍影都只是虛影。
朱高煦站在上百名守衛前方,雙手叉腰,下巴微揚,眼底滿是勝利者的傲慢。
他看著站在石階上的李景隆,嗤笑一聲:“李大將軍,沒想到吧?你以為憑你一人入城就能拿下北平?!真是癡心妄想!”
“沒有了銀甲銀槍,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
這時,火光中又走出兩道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徐妙云,她身著素色衣裙,臉上雖帶著倦意,卻依舊端莊沉穩;。
緊隨其后的是朱高熾,他邁步時肩頭一高一低,左腿明顯不便,正是史書中記載的跛足模樣。
“真的是你?”徐妙云看著李景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雖然已經多年未見,但李景隆身上的那股桀驁的氣勢卻絲毫沒變,可她沒想到在城門處相遇時居然毫無察覺。
印象中的那個李景隆,似乎真的不一樣了。
李景隆對著徐妙云拱手行禮,語氣平淡:“徐姐姐,好久不見。”
徐家上下,與過去的“李景隆”來往最多的,只有徐輝祖和徐增壽,徐家女眷之中,也只有跟徐妙云有過數面之緣。
“你這算是自投羅網么?”驚異過后的徐妙云,已經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平靜的看著李景隆,眉宇間閃過了一抹疑惑。
“也許是引狼入室呢?”李景隆背負雙手,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的笑。
這話一出,徐妙云臉色微變,下意識看向福生,又快速掃了一眼四周的角落,似乎在尋找隱藏的伏兵。
“母妃別被他的虛張聲勢給騙了!”朱高熾向前一步,聲音沉穩,“他身邊只有這一名護衛,如今被咱們團團圍住,插翅難飛!”
說話時,他的左手不自覺地按了按腰間的佩劍,目光緊緊鎖住李景隆。
李景隆上下打量了朱高熾一番,心中暗嘆——若不是遇上自己,這位跛足世子或許真能如史書中所載,成為開創“仁宣之治”的明仁宗。
只可惜,如今遇見了他,世上再無明仁宗!
“他們只有兩個人,孩兒不信他們能掀起多大的浪花!”朱高熾目光如炬地看向李景隆,洪亮的聲音穿透晨霧,清晰落在在場每一位王府護衛耳中。
晨光熹微,映照著護衛們緊握兵器的手。
“戰神李景隆”的名號,早已在北境戰場上傳得如雷貫耳。
如今這位傳奇將領只帶著一人直面燕王府,即便己方人多勢眾,護衛們臉上依舊難掩忌憚,不少人由于緊張悄悄攥緊了刀柄,指尖都泛了白。
朱高熾何嘗看不出眾人的怯意,他這番話,正是要驅散守衛心中的恐懼,為眾人壯膽。
話音剛落,護衛們眼中的猶豫果然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厲,手中鋼刀在晨光下折射出凜冽寒光,氣氛驟然緊繃。
“母子團聚,兄友弟恭,真是羨煞旁人。”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目光緩緩掃過徐妙云、朱高熾與朱高煦,語氣驟然轉厲。
“燕王朱棣以下犯上,公然謀逆,燕王府上下皆是同黨,今日在場之人,統統要押回京都受審!”
“想活命的,即刻繳械投降!”他頓了頓,冰冷的字句如同數九寒天的北風,“違令者,殺無赦!”
話音在庭院中回蕩,像一道催命的符咒。
剛剛穩住心神的護衛們臉色再度變了,握弓的手滲出冷汗,指尖微微顫抖。
人群中,有人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恐懼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原本整齊的隊列開始松動。
“別聽他蠱惑!”朱高煦見狀,大步上前,聲如洪鐘,“我們有上百人,難道還敵不過他們兩個?”
“別忘了,你們是燕王府最精銳的勇士!”
他目光掃過眾人,語氣中滿是狠厲:“生擒李景隆,這是天大的功勞!只要拿下他,南軍群龍無首,北平城便固若金湯!”
“到時候,父王定會論功行賞,你們每個人都能封侯拜將!”
這番話如同強心劑,讓原本后退的護衛們重新穩住腳步,眼中燃起斗志,紛紛握緊兵器,緊盯著李景隆,只待朱高煦下令。
“你還真跟史書里寫的一個熊樣!”李景隆輕輕搖頭,冷笑一聲,眼神里的不屑毫不掩飾,“你忘了當初被我生擒時,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還說要親手殺了朱棣換你性命的模樣了?”
此言一出,庭院內瞬間安靜下來。
徐妙云臉色驟變,難以置信地看向朱高煦。
朱高熾也皺緊眉頭,眼中滿是狐疑與失望,兄弟間的信任瞬間出現裂痕。
“母妃!大哥!千萬別信他的鬼話!”朱高煦臉色煞白,眼神慌亂,急忙轉身擺手辯解。
“他這是挑撥離間,血口噴人!我從未向他下跪,更沒說過那樣的話!”
“沒說過?”李景隆挑眉,語氣帶著幾分戲謔,“那你說說,當初是誰說只要我手下留情,便愿意做我的內應,幫我拿下燕王府的?”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徐妙云與朱高熾,聲音陡然提高:“不光如此,就算朱棣將來真能登基,這小子也不會安分。”
“他整日盤算的,不過是怎么搶了高熾侄兒的世子之位,將來再奪了你的江山。”
“他不過就是個見利忘義、天生反骨的小人!”李景隆撇嘴冷笑,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朱高煦心上。
“住口!”朱高煦徹底被激怒,一把奪過身旁護衛手中的弓箭,拉滿弓弦,箭頭直指李景隆。
“你再妖言惑眾,休怪我手下無情!要么束手就擒,要么死于亂箭之下,你自己選!”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藏在最心底的謀劃,居然被李景隆一眼看穿。
面對直指眉心的弓箭,李景隆卻依舊穩如泰山,臉上笑意不減。
他沖身后的福生抬了抬下巴,福生立刻轉身進屋,搬來一把椅子。
李景隆慢悠悠地坐在椅子上,甚至還整理了一下衣袍,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朱高熾看著李景隆從容的神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他剛想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
“所有人聽令!放箭!”朱高煦雙目赤紅,厲聲下令,“射殺李景隆者,賞金千兩,官升三級!”
話音未落,數十支利箭劃破晨空,帶著呼嘯聲射向李景隆!
護衛們也卯足了勁,只盼著能立下這份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