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袁如海的話音落下,在場所有人全都屏息凝神,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不敢。”李景隆唇角噙著抹淡笑,緩緩搖頭,“晚楓堂雖不比國公府規(guī)制,可貼身婢女、灑掃仆婦一應俱全,實在用不了這么多人?!?/p>
袁如海聞言,臉上的笑紋深了幾分。
他上前半步,聲音壓得略低,帶著幾分旁人難懂的意味:“國公夫人如今身懷六甲,行動多有不便,國公身邊豈能少了貼心人照料?”
他目光掃過身后垂首肅立的八名女子,語氣愈發(fā)鄭重:“這八位姑娘,都是太后娘娘親自挑選,自小便在宮中調(diào)教?!?/p>
“琴棋書畫不敢說精通,可讀書識字、待人接物的規(guī)矩卻半點不差,最是識大體、懂分寸,定能把國公照顧得妥帖周到。”
話說到此處,袁如海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里添了幾分施壓的意味:“若是國公今日不肯收下,那便是這些姑娘沒這個福氣,往后怕是連宮門都回不去了?!?/p>
李景隆臉上的笑意瞬間淡去,他眉峰微挑,原本松弛的肩線驟然繃緊,目光沉沉地掃過那八名女子。
八人全都垂著頭,鬢邊的銀釵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看著溫順無害,可在這溫順背后,卻藏著他不敢深究的意圖。
就在這時,八名女子像是提前演練好一般,齊刷刷地屈膝跪地,裙擺掃過青石板,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她們低垂著頭,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哀求:“求國公收留!”
李景隆沉默片刻,最終還是皺了皺眉,聲音淡得聽不出情緒:“既如此,便留下吧。”
“國公英明!”袁如海立刻喜笑顏開,雙手捧著明黃卷軸遞到李景隆面前。
“老奴這就回宮向太后復命,也好讓太后安心。”
“有勞袁公公。”李景隆接過卷軸,臉上重新?lián)P起客套的笑容,目送袁如海帶著羽林衛(wèi)轉(zhuǎn)身離去。
直到那隊明甲衛(wèi)士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之中,他臉上的笑容才瞬間斂去,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把楓伯叫來?!彼曇舻统?,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不多時,楓伯便匆匆趕來。
這位在國公府待了數(shù)十年的老管家,看到石階下跪著的八名女子時,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很快反應過來,躬身等候吩咐。
“先帶她們?nèi)ヒ娎戏蛉?,行過拜見禮后,你親自教她們晚楓堂的規(guī)矩,尤其是內(nèi)院的禁忌?!崩罹奥《诘?,語氣里滿是審慎。
楓伯點頭應下,領著八名女子往里走時,還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總覺得今日這陣仗,透著股說不出的詭異。
待楓伯走遠,李景隆才將手中的明黃卷軸扔給身后的福生,聲音冷得發(fā)沉:“派人去查查這八人的底細!”
“從她們?nèi)雽m那年查起,家里有什么人、在宮里待過哪些地方、跟過哪位主子,一絲一毫都不能漏?!?/p>
福生接過卷軸,臉色凝重,連忙躬身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李景隆望著庭院里飄落的楓葉,眉頭擰得更緊。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這是呂太后在浣月居的計謀失敗后,又換了種方式來對付他。
浣月居之事雖被他壓了下去,可太后顯然沒打算放過他,如今借著“照料”的名義,把這八人送到晚楓堂,明擺著是要安插眼線。
這些人留在府里,不僅能暗中監(jiān)視他的一舉一動,說不定還會在府中挑撥離間,讓他家宅不寧。
他本想把這事瞞著袁楚凝,不想讓懷孕的妻子再為這些事煩心,可他也清楚,府里突然多了八個陌生女子,根本瞞不了多久。
...
夜色漸濃,晚楓堂的臥房里點著暖黃的燭火,光暈搖曳,映得滿室溫馨。
李景隆坐在桌邊,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眼神卻時不時飄向床榻上的袁楚凝,坐立難安。
果然,他最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呂太后賞賜宮女的消息,不知被哪個多嘴的下人傳到了袁楚凝耳中。
可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從八人中挑了一個,調(diào)到了內(nèi)院。
此刻,那名女子正坐在床榻邊,手里拿著銀勺,小心翼翼地喂袁楚凝吃著燕窩粥。
李景隆心里滿是無奈,他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女子的真實目的,府里好不容易安穩(wěn)了些,他不想讓李母和袁楚凝整天提心吊膽。
好在福生已經(jīng)悄悄試過這八人,她們都是普通宮女,身上沒有武功底子,暫時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你叫什么名字?”袁楚凝咽下口中的粥,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聲音溫柔。
女子立刻放下銀勺,躬身行禮,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回少夫人的話,奴婢名叫蘇晚?!?/p>
“蘇晚...”袁楚凝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眼底露出贊許的神色,“這名字溫潤雅致,倒和你這人很般配?!?/p>
蘇晚確實生得一副溫和模樣,柳葉眉,杏核眼。
說話時語速不快不慢,連帶著周身的氣質(zhì)都透著股溫婉。
就連起身、落座的動作,都慢得格外輕柔,生怕驚擾了旁人。
聽到夸贊,蘇晚的臉頰微微泛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聲音更低了些:“多謝少夫人夸贊。”
袁楚凝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愈發(fā)滿意,遲疑了一下,語氣變得鄭重起來:“從今日起,你就做家主的貼身婢女,他的飲食起居,都由你負責照料。”
“是?!碧K晚應了一聲,偷偷抬眼看向李景隆,眼神里帶著幾分怯意,很快又低下頭去。
“我不用人照顧?!崩罹奥∧樕E變,急忙擺手,“有福生在身邊就夠了,他跟著我多年,凡事都能想得周到?!?/p>
袁楚凝卻故意板起臉,語氣帶著幾分嗔怪:“福生雖說盡職盡責,可他畢竟是習武之人,粗手粗腳的,哪里懂照料人的細致活?”
“再說了,你如今要處理府里的事,還要分心照看我,身邊多個人幫忙,我也能放心些?!?/p>
她頓了頓,眼神里滿是堅持:“這事我已經(jīng)決定了,你就聽我的吧?!?/p>
李景隆看著妻子眼底的關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能苦笑一聲,緩緩點了點頭。
蘇晚見狀,再次躬身行禮,動作輕柔地退出了房間,關門時還特意放輕了力道,生怕發(fā)出聲響。
房門關上的瞬間,李景隆臉上的無奈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
他知道,蘇晚的到來,只是個開始,往后晚楓堂的日子,怕是不會再像從前那般平靜了。
“你不生氣?”李景隆望著床榻上神色平和的袁楚凝,聲音里帶著幾分遲疑。
他原以為妻子會對太后送來的八名宮女心存芥蒂,卻沒料到她不僅毫無排斥,反倒主動為自己挑選了貼身婢女。
袁楚凝放下手中的錦帕,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聲音輕柔得像春日里的微風。
“為何要生氣?我如今懷著身孕,行動多有不便,連日常照料你的飲食起居都做不到,心里本就有些愧疚?!?/p>
她頓了頓,語氣愈發(fā)溫和:“太后娘娘念著你平定叛亂有功,特意賞賜宮女來照料你的生活?!?/p>
“這本就是件體恤你的好事,我若為此生氣,反倒顯得小家子氣了?!?/p>
說著,她轉(zhuǎn)頭看向李景隆,眼底帶著幾分贊許:“何況我仔細觀察過,那八名女子中,數(shù)蘇晚這丫頭最為聰慧靈巧,性子也溫順,說話做事都讓人舒服?!?/p>
“若是你不介意,往后就讓她留在你身邊,打理內(nèi)院的瑣事也好有個幫手?!?/p>
“可你明知道,太后的意思,是想讓這八個人做我的通房丫鬟?!崩罹奥o奈地嘆了口氣,索性將話挑明。
袁楚凝聞言,臉上的笑容依舊未減,語氣卻多了幾分認真:“我自然清楚?!?/p>
“可通房丫鬟本就是勛貴世家的慣例,放眼整個京都城,怕是只有你從未收過通房,反倒顯得不合常理?!?/p>
“我如今身子不便,若是你真有這份心思,我不會阻攔?!?/p>
“但我了解你,你從來不是會被美色所困的人。”
“所以我就更不需要擔心了啊?!?/p>
李景隆看著妻子眼底的坦誠與信任,心中的郁結瞬間消散大半。
隨即,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緩緩起身:“真是拿你沒辦法,不過我的確不需要什么通房丫鬟,以前不需要,往后也絕不會要?!?/p>
他俯身幫袁楚凝掖了掖被角,語氣軟了下來:“你若是喜歡蘇晚,那便讓她留在你身邊伺候吧,讓春桃多教教她晚楓堂的規(guī)矩,也好幫你分擔些瑣事?!?/p>
話音落下,李景隆轉(zhuǎn)身離開了臥房。
門外的石階上,福生依舊筆直地立著,面無表情,仿佛一尊沒有情緒的石像。
蘇晚和春桃并肩站在石階下,見李景隆出來,兩人同時躬身低頭。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蘇晚身上,眼神中充滿審視。
她穿著一身淺粉色的襦裙,垂著頭,鬢邊的珠花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看起來溫順無害。
可李景隆心里清楚,能被太后選中送來晚楓堂,絕不可能只是個單純的宮女。
“從今日起,你便是內(nèi)院的人了?!崩罹奥〉穆曇舻?,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晚楓堂的規(guī)矩多,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向春桃請教,千萬別出什么差錯?!?/p>
“是,少主?!碧K晚立刻恭敬地應下,接著又轉(zhuǎn)向春桃,微微欠身,語氣帶著幾分謙卑,“往后還要勞煩春桃姐多指點?!?/p>
春桃只是淡淡點頭,并未多言。
就在蘇晚以為此事告一段落時,李景隆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壓迫感。
“不過你要記住,我不在府中的時候,不得踏入內(nèi)院臥房半步?!?/p>
“若違此令,殺無赦!”
“是...是!”蘇晚渾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慌忙跪在地上,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恐。
李景隆沒有再看她,轉(zhuǎn)身帶著福生徑直向中院走去。
蘇晚跪在地上,直到李景隆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才緩緩抬頭。
眼底的驚恐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復雜難辨的神色。
“別愣著了,我?guī)闳ツ阕〉牡胤?。”春桃瞟了她一眼,語氣帶著幾分疏離,轉(zhuǎn)身向偏院走去。
蘇晚立刻回過神來,連忙站起身,臉上重新堆起溫順的笑容,快步跟上春桃的腳步。
“多謝春桃姐,我叫蘇晚,往后還請春桃姐多多指教。”
春桃腳步未停,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并未再多說什么。
...
另一邊,李景隆剛踏入中院拱門,一名黑衣護衛(wèi)便快步從陰影中走出,手中捧著一張折疊整齊的字條,恭敬地遞給福生。
福生接過字條,仔細看了一遍,隨即擺手示意護衛(wèi)退下,快步來到李景隆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少主,暗衛(wèi)已經(jīng)查到了那八名宮女的底細?!?/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按照情報顯示,這八人的確都是從仁壽宮出來的,身家背景都很干凈?!?/p>
“她們自幼便入了宮,在浣衣局、御膳房等地方當差,其中年紀最小的就是蘇晚,入宮時才三歲,一直在太后身邊的小廚房幫忙,從未接觸過宮中核心事務?!?/p>
聽到這個結果,李景隆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放松了些。
至少目前來看,這八人只是太后派來監(jiān)視他的眼線,并無其他指令,這也讓他心中的擔憂消散了大半。
“知道了。”李景隆點了點頭,腳步未停,徑直向文淵閣走去。
正當李景隆帶著福生來到文淵閣的時候,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李母帶著兩名貼身丫環(huán)正站在門前。
李母臉上帶著幾分疲憊,顯然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許久。
“母親,您怎么在這兒?”李景隆不由得愣了一下,連忙快步上前,示意福生打開文淵閣的大門,“您等久了吧?夜里涼,有什么事進去說吧。”
“不必了,說幾句話就走?!崩钅笓u了搖頭,目光掃過身旁的兩名丫鬟。
丫鬟們立刻會意,沖著李景隆躬身行禮后,緩緩退到了二十步之外。
李母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李景隆身上,眼神里帶著幾分復雜,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擔憂。
她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景隆,你老實告訴我,你和陛下之間,已經(jīng)到了不可緩和的地步了嗎?”
聽聞此言,李景隆臉上的神色瞬間凝固,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李母一向不問朝堂之事,如今卻突然問起這個,顯然是察覺到了什么。
他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