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杭州城。
夕陽的余暉透過云層,灑在吳王府的朱紅大門上,卻照不進府內的死寂。
李景隆站在王府的前院里,玄色勁裝下擺還沾著路上的塵土,周身卻散發著駭人的殺意,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隨行的暗衛們都低著頭,沒人敢抬頭看他的臉色。
曾經氣派的吳王府,如今早已空無一人。
庭院里的青石路上,散落著斷裂的兵器和干涸的血跡。
幾只烏鴉落在墻頭,發出“呱呱”的叫聲,更添了幾分凄涼。
從院門到內院,一路上隨處可見的尸體,有的是王府的侍衛,有的是下人,死狀都極為凄慘。
有的身中數刀,有的被一箭穿心,顯然當時的廝殺極為慘烈。
更讓李景隆心頭一緊的是,他在這些尸體中,看到了夜梟司暗衛的身影。
為了保護朱允熥,他派來的精銳已經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福生正帶著幾名暗衛,小心翼翼地將戰死暗衛的尸體抬到一旁,準備稍后妥善安葬。
他們的動作很輕,臉上滿是悲痛——這些弟兄,都是跟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同伴,如今卻客死異鄉。
就在這時,一名暗衛從院外快步跑來,聲音急促卻依舊保持著恭敬:“少主,杭州府都指揮使司司使張弛求見,說有要事稟報。”
李景隆瞇了瞇雙眼,眼底的殺意更濃了幾分。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的福生,遞了個眼色。
福生立刻會意,大手一揮,原本守在庭院里的數十名暗衛瞬間如同鬼魅般散開,迅速潛藏到廊柱后、假山旁,將整個前院都暗中包圍起來。
“帶他進來。”李景隆的聲音冷得像冰,沒有一絲溫度。
很快,一名身穿戎裝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進來。
約莫四十多歲,面容剛毅,只是此刻臉色有些蒼白,額頭上還沾著汗珠。
一進院門,中年人便看到了地上的尸體和李景隆周身的殺意,身子不由得一僵,隨即快步上前行禮,聲音帶著幾分惶恐:“末將張弛,見過曹國公!”
李景隆緩緩轉過身,目光冷冷地落在張弛身上。
他沒有開口,只是那眼神里的寒意,卻讓張弛感覺像是被利刃抵住了喉嚨,不自覺地又往下彎了彎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張司使,”李景隆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帶著威壓,“你身為杭州府都指揮司使,掌管一方兵權,這就是你守衛的杭州?!”
“居然能讓殺手如此輕易地闖進吳王府,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視朝廷律法如無物?!”
他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張弛,語氣里的怒意幾乎要溢出來:“倘若吳王殿下有什么三長兩短,你打算怎么跟朝廷交代?怎么跟陛下交代?!”
張弛的額頭瞬間滲出了冷汗,急忙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末將失職!實在是事發突然,杭州府從未出過這么大的事!”
“還請曹國公再給末將一些時間,我已經將所有人都派了出去,無論如何都會找到吳王殿下!”
李景隆瞇了瞇雙眼,聲音越發冰冷:“可查清殺手的來歷?!”
“回曹國公的話,”張弛幾乎沒有猶豫,聲音斬釘截鐵,“據末將派人查探,以及現場留下的痕跡,殺手十有**是燕逆余孽!”
“他們定是記恨先帝平定燕藩,如今想對吳王殿下下手,報復朝廷!”
“燕逆余孽嗎?”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里滿是嘲諷。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張弛,眼神里的懷疑毫不掩飾,“既然如此,還不繼續去找?!”
“若是找不到吳王,或者吳王有任何不測,你也不必活了!”
張弛渾身一震,連忙應道:“末將遵命!”
說罷,他連滾帶爬地站起身,幾乎是跑著離開了吳王府,連背影都透著慌亂。
待張弛走后,福生才從廊柱后走出來,來到李景隆身邊,壓低了聲音:“少主,據暗衛回報,吳王府遭遇刺殺的時候,都指揮使司的人遲遲未到。”
“直到吳王殿下失蹤,府里的廝殺都結束了,張弛才帶著人姍姍來遲。”
“他根本就沒見過殺手的模樣,為何就能斷定殺手是燕逆余孽?”
李景隆嘴角的冷笑更甚,他抬頭望向天邊的殘陽,目光深邃。
沒見過殺手,卻能如此篤定地說是燕逆余孽?
這背后的心思,簡直是昭然若揭。
京都里的那些流言蜚語,以及朝堂上那些不同的聲音,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當他聽聞朱允熥再次遭遇刺殺之時,心中就已經有了懷疑的人選。
只是他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借機嫁禍給燕逆,既為借刀殺人,又為一石二鳥么?!
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派人盯緊張弛,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匯報給我。”李景隆沉吟片刻,聲音冷硬。
“另外,讓趕來的暗探分成十組,以吳王府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搜尋,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吳王殿下的下落!”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屬下遵命!”福生躬身領命,轉身便去安排人手。
很快,暗衛們便抬著同伴的尸體,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王府,只留下庭院里的狼藉,在夕陽下顯得越發悲涼。
李景隆最后掃視了一眼這座死氣沉沉的吳王府,眼底的殺意幾乎要沖破胸膛。
隨即,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連走路帶起的風里,似乎都浸著冰冷的殺意。
...
玉龍客棧的飛檐刺破杭州城的暮色,李景隆斜倚在三層屋脊之上,指間酒壺泛著冷光。
壺口傾斜時,琥珀色酒液順著瓦當滴落,濺起的聲響被樓下街市的喧囂瞬間吞沒。
燈火如星河般鋪展的長街上,販夫走卒們不停吆喝著,來往行人絡繹不絕。
似乎根本就無人知曉,吳王府昨夜剛經歷了一場血雨腥風的刺殺。
又或者,這里的人對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吳王并沒有什么好感或畏懼。
他望著這幅太平景象,喉間泛起苦澀。
自朝廷頒下削藩令,那些曾經冠冕堂皇的親王便如斷了翼的鳳凰,威望在百姓眼中日漸消散。
朱允熥雖頂著正統嫡孫的名分,可這杭州城里,既無人為他的遭遇嘆息,更無人追問他的死活。
即便此刻,滿城百姓早已是他名義上的子民。
“難道這就是被奪走天命的下場?”李景隆抬手抹過嘴角酒漬,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可憐一個皇族子弟,原以為他能幫著朱允熥擺脫命運,可是到頭來卻讓朱允熥屢次陷入生死未卜的險地,如今更是直接下落不明。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夜風卷著檐角銅鈴輕響,身后忽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李景隆沒有回頭,只聽福生壓低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回稟少主,暗探盯了張弛三日,未發現他有異動,卻查到一樁反常事。”
“講。”李景隆指尖一頓,目光重新落向遠方的燈火,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朱允熥失蹤多日,如今任何蛛絲馬跡都可能是破局的關鍵。
“近半月,張弛每逢入夜便去一個叫作落凌軒的藝館,每次都會豪擲重金點花魁凌心。”福生躬身垂首,語氣凝重。
“可暗探查得明白,此人素來厭棄風月場所,往日連勾欄巷陌都不愿靠近,這般頻繁出入藝館,實在蹊蹺。”
李景隆猛地轉頭,眼中閃過銳利的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事出反常必有妖!”
“讓暗探盯緊落凌軒和那個叫凌心的花魁,盯張弛的人更要謹慎,萬不能打草驚蛇。”
他幾乎可以斷定,朱允熥遇刺之事,張弛絕脫不了干系,只是還猜不透此人背后,究竟站著哪方勢力。
福生應聲后,身影如鬼魅般隱入黑暗。
李景隆再次仰頭飲酒,酒液入喉卻沒了先前的烈意。
杭州城的夜色依舊繁華,可他知道,這平靜之下,早已暗流洶涌,而這場棋局,才剛剛開始變得有趣。
...
次日天還未亮,東方天際只泛著一絲魚肚白,客棧房門便被急促的敲門聲撞開。
“少主!暗探傳回最新消息,吳王殿下在遇刺后逃出了杭州城,進了城外十里的彌陀山!”
李景隆霍然起身,來不及整理衣袍,邁步便往外走:“備馬,進山!”
他腳步匆匆,推門時帶起的風掀動衣擺,昨夜的疑慮與糾結此刻盡數被焦灼取代。
馬蹄聲踏破晨霧,一行人馬疾馳出城門。
而他們剛消失在官道盡頭,張弛便戴著帷帽,悄無聲息地拐進了通往落凌軒的小巷。
彌陀山的晨霧尚未散盡,翠綠的山林如被裹進一層薄紗。
朝陽從山巔探出,金色的光透過枝葉縫隙灑下,在布滿露珠的草地上映出斑駁的光影。
李景隆立于最高的那棵古松頂端,衣袂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銳利的目光掃過連綿起伏的山巒與茂密的樹林,卻連半個人影都未曾瞥見。
福生帶著二十名暗衛分成五組,手持短刃在林間不斷搜尋,靴底踏過腐葉的聲響在靜謐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晨霧漸散,陽光愈發熾烈,李景隆的心也一點點沉了下去。
就在他眉頭緊鎖,準備下令繼續擴大搜尋范圍時,不遠處突然傳來福生的呼喊:“少主!這里有血跡!”
李景隆眼中驟然亮起光芒,腳尖在松枝上輕輕一點,身形如飛燕般掠起。
衣袍劃過空氣的輕響中,他足尖接連點過幾棵樹的頂端,不過瞬息之間,便已落在數十丈外的山坡上。
只見坡地上的枯草被壓出一片痕跡,暗紅色的血跡浸透了泥土,在晨光下泛著暗沉的光。
福生正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撥開周圍的雜草,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少主,血跡還未干透,看痕跡,應當是昨夜留下的!”
李景隆俯身查看,指尖輕觸泥土,冰涼的觸感緩緩傳來。
他抬眼望向山坡深處,那里林木愈發茂密,晨霧尚未完全散去,隱約能聽見鳥鳴與風吹樹葉的聲響。
“順著血跡往前找,注意查看周圍的腳印和折斷的枝葉。”他聲音低沉,目光堅定,“吳王定還在這山里!”
暗衛們立刻分散開來,沿著血跡延伸的方向搜尋。
李景隆站在原地,望著幽深的山林,眉頭緊鎖。
他必須找到朱允熥,不僅是為了當初的承諾,更是為了弄清楚,這場刺殺背后,究竟還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陰謀。
山路崎嶇,越往深處走,林木愈發茂密,陽光幾乎透不進林間。
暗衛們沿途仔細搜尋,不放過任何一絲痕跡。
被折斷的灌木枝、被野獸踩過的草叢,甚至是偶爾落在地上的草屑,都成了追蹤的線索。
很快一個時辰過去,當晨霧徹底消散,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光影時,前方突然傳來暗衛壓低的稟報聲:“少主,前面有處斷崖,崖下有個山洞!”
“有活人蹤跡!”
李景隆腳步一頓,抬手示意眾人停下。
他順著暗衛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斷崖下,藤蔓如綠色的簾幕垂落,遮住了大半洞口。
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那里藏著一處洞穴。
“所有人分散開來,把山洞圍住,沒我的命令,不許輕舉妄動。”
李景隆壓低聲音吩咐,目光銳利如鷹隼。
誰也說不清,山洞里藏著的是朱允熥,還是等候多時的殺手。
暗衛們迅速行動,如獵豹般潛行至山洞四周,手中的短刃悄然出鞘,寒光在陽光下一閃而過。
李景隆整理了一下衣袍,緩緩穿過暗衛組成的包圍圈,站在離洞口三丈遠的地方。
他側耳傾聽,洞內隱約傳來微弱的呼吸聲,還有枯枝燃燒的輕響,似乎有人正在里面生火。
就在這時,“唰”的一聲,兩道人影突然從洞口的藤蔓后猛地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