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崖上,山洞口。
突然竄出的二人頭發凌亂如枯草,臉上沾滿泥土與血污,身上的衣甲早已被劃破數道口子,露出下面結痂的傷口。
但他們手中的長刀卻握得極緊,刀刃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
二人背靠著背站在洞口,眼神警惕地盯著周圍的暗衛,竟沒有絲毫要逃跑的意思,反倒像是在守護著什么。
“你們是吳王府的護衛?”李景隆目光落在二人的甲胄上,語氣冷淡,沒有絲毫波瀾,“吳王在哪兒?!”
那二人聽到“吳王”二字時,身體明顯一震,驚訝地抬頭看向李景隆,眼神里滿是狐疑與警惕。
“九哥兒?是你嗎?”
洞內突然傳來一道虛弱卻清晰的聲音,緊接著,一道身影拄著一根枯枝,緩緩從藤蔓后走了出來。
正是朱允熥!
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右腿上用幾片寬大的樹葉草草包扎著,走路時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顯然傷口極深。
“殿下!您怎么出來了?快回去!”其中一名護衛臉色驟變,急忙上前一步,想要將朱允熥拉回山洞。
外面的暗衛個個手持利刃,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敵是友,萬一對方是來追殺的殺手,吳王此刻現身,豈不是自投羅網?
“無妨。”朱允熥擺了擺手,推開護衛的手,目光緊緊鎖在李景隆身上。
他的眼眶慢慢泛紅,眼神中滿是藏不住的驚喜:“不必緊張,你們沒去過京都,自然不認識站在你們眼前的人。”
“你們不是一直說,最敬佩北境那位能征善戰的銀槍戰神嗎?”
“你們眼前這位,便是名動天下的戰神李景隆!”
“什么?他就是李景隆將軍?”
“那個在北境殺得敵軍聞風喪膽的戰神?”
兩名護衛瞬間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長刀不自覺地松了幾分。
他們再次看向李景隆時,眼神里的警惕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激動,嘴巴張了半天,卻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殿下。”李景隆沖那二人頷首微笑之后,徑直來到了朱允熥的面前。
“我來遲了,讓殿下受委屈了。”
看到朱允熥還活著,他一直提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能活著見到你,真好...”朱允熥用力的點著頭,嘴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眼眶通紅。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李景隆看著朱允熥腿上的傷勢,眼神里滿是自責。
他幾乎可以肯定,朱允熥遇刺,必然與京都那些流言蜚語有關。
有人不想讓這位正統嫡孫活著,更不想讓他有機會回到京都。
“一路奔波,辛苦了吧?”朱允熥笑著搖了搖頭,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他指了指身后的山洞。
“來,山洞里有剛烤好的野味...”
李景隆點頭應下,跟著朱允熥走進山洞。
洞內空間不大,中間燃著一堆早已熄滅的火堆。
火堆上插著一只烤得半熟的野兔,表皮微微焦黑,還在冒著微弱的熱氣,油脂順著兔骨滴落,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不遠處的角落里,鋪著一層厚厚的干草,上面放著一件破舊的外袍,顯然是朱允熥睡覺的地方。
“餓了吧?”朱允熥說著撕下了一條兔腿,笑著遞給了李景隆,“快吃,還是熱的。”
那笑容里藏著欣喜,也藏著無奈和掙扎。
李景隆沒有說話,默默地接過兔腿啃了起來。
兔腿本是美味,可是此時吃起來卻寡淡無味,肉質還未完全熟透,有時候甚至一口咬下去還能冒出血水。
為了謹慎起見,烤制野兔的時候他們并沒有讓火徹底燃起,擔心暴露。
只是沒想到還是被人發現,但幸好來的人是李景隆。
“回去吧。”良久,李景隆將整只兔腿全部吃完之后,淡淡的開了口。
“有殺手從杭州城一路追到了山里,否則我也不會被一直困在這里...”朱允熥遲疑著看向李景隆,眉宇之間滿是擔憂。
“那些殺手不會輕易罷休,現在回去,會不會自投羅網?”
“殿下可知道那些殺手的來歷?”李景隆看著滿是擔憂的朱允熥,輕聲追問了一句。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身手高強,心狠手辣,見人就殺...”朱允熥搖了搖頭,言語之間依舊充滿驚懼。
“如果不是他們二人拼死帶著我逃出杭州城,陪我躲在了這深山之中,恐怕...”
“放心吧,有我在,沒人能傷你分毫。”李景隆認真的看著你朱允熥,斬釘截鐵的說道。
雖然朱允熥差點被殺,但他也不由得為朱允熥高興,至少已經有人甘愿為了朱允熥拼上性命。
朱允熥沉默了片刻,看著李景隆堅定的眼神,終于點了點頭:“好,我聽你的。”
他知道,李景隆說得對,如果殺手鐵了心要殺他,躲是躲不過去的。
緊接著,李景隆帶著受傷的朱允熥離開了山洞,在數十名暗衛的護送之下,下了彌陀山,直奔杭州城而去。
...
回到吳王府之后,李景隆未敢耽擱,當即差人請了城內最好的醫士為朱允熥治療了受傷的右腿。
直到醫士松了口氣說骨縫未裂,只需好生休養月余時,他緊繃的肩背才稍稍舒展。
晚膳后,李景隆與朱允熥并肩站在內院涼亭中。
偌大的吳王府像是被抽走了生氣,青磚地縫里的青苔泛著冷光,連蟲鳴都銷聲匿跡,恍惚仿佛回到了當初的重華宮。
偌大的吳王府,寂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整個王府上下,除了守在暗處的暗衛,只剩下那兩名救過朱允熥性命的護衛。
朱允熥率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未散的疲憊:“九哥兒可曾打探到,究竟是誰要殺我?”
李景隆眉峰一蹙,緩緩搖頭,指尖在涼亭的木欄上輕輕摩挲,語氣里添了幾分凝重。
“眼下還無確切線索,但用不了多久,他們總會露出狐貍尾巴。”
“那九哥兒打算怎么做?”朱允熥抬眼望他,眸子里藏著幾分期盼,更多的卻是對未知的忐忑。
“明日一早,我便會離開杭州城。”李景隆頓了一下,緩緩答道。
“什么?!”朱允熥一下子愣住,眼神中流露出不解和緊張。
“殿下不必擔憂,我離開,是為了引殺手現身。”李景隆笑了笑,迎上朱允熥的目光。
“我若守在這里,那些人必然畏首畏尾,不敢輕易動手。”
“只有我走了,他們才會覺得有機可乘,自然會主動跳出來。”
其實在帶朱允熥回杭州時,他就布下了后手,入城時故意大張旗鼓,引了不少百姓圍觀。
之后又讓暗衛放出消息,說他已查明殺手是燕逆余孽,不日便要帶朱允熥回京,向朱棣討要說法。
這戲唱得越真,越能勾動暗處之人的心思。
“引蛇出洞?”朱允熥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低聲重復了一遍,眼中的慌亂漸漸褪去。
“正是。”李景隆點頭,語氣愈發篤定,“殿下放心,我會派人留下暗中保護你,殺手絕不會得逞。”
朱允熥沉默片刻,雙手緩緩攥成拳:“我信九哥兒,就按你說的做!”
“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誰這么迫切地想要我的性命!”
李景隆沒有再說什么,命人將朱允熥扶回去之后,又讓福生挑選了十余名身手最好的暗衛,準備在明日他離開之后繼續潛伏在王府之中。
次日天還未亮,吳王府的大門便緩緩敞開,李景隆帶著數十名手下浩浩蕩蕩地走出府門。
隊伍沿著長街行進,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引得沿街百姓紛紛圍觀。
戰神李景隆出現在城中,掀起了不小的轟動。
做戲要做全套,既然要離開,那就得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離開了杭州城。
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迅速傳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
李景隆坐在馬背上,目光掃過人群中那些刻意隱藏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魚兒,該上鉤了。
...
夜幕很快籠罩了杭州城,吳王府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內院朱允熥的臥房還亮著燭光,像黑夜里的一點星火。
燭光搖曳中,將窗棱上的兩道人影拉得忽長忽短。
一道身影伏在書案前,正低頭翻閱著一本泛黃的古籍,手指偶爾會在書頁上停頓片刻。
另一道身影則筆直地立在書案一側,雙手垂在身側,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正是留下護衛的福生。
“主仆”二人互相為伴,已入深夜卻依舊還未歇息。
夜漸深時,漆黑的夜色中突然閃過十幾道矯健的身影。
那些人身穿黑衣,臉上蒙著黑布,動作輕盈得像貍貓,悄無聲息地掠入了內院。
十幾把長刀在月光下泛著森冷的寒芒,殺手們呈扇形散開,一步步向臥房逼近。
殺手果然再次出現!
而房中的二人似乎依然毫無察覺!
為首的兩名黑衣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同時發力,一人猛地撞向房門,一人則揮刀劈開了窗戶,“哐當”“嘩啦”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緊接著,十幾名殺手魚貫而入,手中的刀直指房中的兩人,動作快得幾乎連成一片殘影。
可就在他們以為能輕松得手時,卻見那立在書案旁的護衛臉上非但沒有半分慌亂,反而勾起了一抹詭異的冷笑。
緊接著,他們掃了一眼依舊捧著一本古籍認真翻閱的王府主人一眼,突然轉身向屋外快速撤離!
那根本就不是吳王朱允熥!
他們中計了!
“想走?沒那么容易!”福生低喝一聲,腳下發力,像一道疾風般沖出,腰間的佩刀瞬間出鞘!
寒光一閃,已直直劈向離他最近的一名殺手!
刀鋒劃破空氣的瞬間,鮮血濺落在門口的石階上,那名殺手連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幾乎就在福生出手的同時,四周的黑暗中突然涌現出數十道人影!
他們從廊柱后、花叢中、屋頂上躍出,手中的兵器與殺手的長刀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一場激烈的廝殺瞬間展開。
那些殺手的確身手不凡,出刀快、準、狠,每一招都直取要害,即便是夜梟司中最精銳的暗衛,一時之間也難以將他們全部拿下。
刀光劍影里,慘叫聲、兵器碰撞聲漸漸交織在一起,打破了王府的寧靜。
臥房內,“朱允熥”終于緩緩放下手中的古籍,起身走到門口。
他的雙腿行動自如,根本就不像是之前右腿受過重傷!
接著,他就那么若無其事地靠在了門框上,看著院中廝殺的場景,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
院中的廝殺聲還未完全消散,西側廂房的門軸突然“吱呀”一聲輕響,三道人影借著夜色的掩護,緩緩走了出來。
為首那人右腿微跛,每走一步都下意識地頓一下,正是吳王朱允熥。
跟在他身后的那兩名暗衛,手中握著出鞘的短刃,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滿臉驚愕。
“九哥兒的法子果然管用!這些人真的現身了!”朱允熥走到亮燈的臥房門口,看著院中散落的殺手尸體,牙齒微微咬緊,聲音里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
先前他在偏院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心始終懸在半空,直到此刻親眼看到殺手落網,懸著的石頭才終于落地。
靠在門框邊上的人緩緩站直了身子,抬手摘下了頭上的發冠,露出了本來面目。
假扮朱允熥的人,正是早已帶人悄悄潛回杭州城的李景隆!
他根本就沒離開杭州城,白日里浩浩蕩蕩的出城隊伍不過是障眼法。
他暗中繞了個圈子,又帶著暗衛潛回了吳王府,就是為了親自坐鎮,等著殺手自投羅網。
“蛇既然已經出動,接下來殿下只管安心看戲便是。”李景隆目光掃過院中殘局,嘴角噙著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他早就料到殺手會趁“他離開”的空隙動手,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