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
李景隆指尖摩挲著腰間玉帶,眸底笑意漸深,頷首間自帶三分威儀,沉聲道:“雷斬的來歷,查到多少?”
平安躬身垂首,語氣帶著幾分愧色:“回稟景帥,屬下無能,尚未查到太多關鍵線索。”
“但可以確認的是,此人入宮前乃是呂思博的義子,自幼便被呂思博收養(yǎng),一直暗中培養(yǎng),視如己出。”
“據(jù)暗線來報,他幾日前曾出宮回了一趟呂家,似是為參加一場葬禮。”平安補充道,話音微頓,又添了幾分疑惑。
“只是屬下派人暗中查探,呂家近日并無族人過世,府中既無喪儀排場,更未見出殯隊伍,此事著實蹊蹺。”
“葬禮?”李景隆瞇起雙眼,狹長的眸子里精光流轉。
接著喃喃自語著看向了福生,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福生上前一步,目光掠過面色凝重的平安,緩緩開口:“呂家最近的確死了人,但并非呂氏宗族子弟,而是那名潛入瀧州刺殺少主的白發(fā)老者。”
“刺殺?!少主遇刺了?”平安猛地抬頭,臉上滿是驚色。
接著下意識看向李景隆,眉宇間滿是抑制不住的擔憂。
李景隆面色沉如寒鐵,眼底翻涌著殺意,冷聲道:“殺手來自京都,幕后主使不是天子或呂后,便是呂家!”
他指尖重重一頓,語氣斬釘截鐵:“如今看來,那白發(fā)老者的確出自呂家!”
“而且與雷斬之間,定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少主,”平安眉頭緊鎖,忍不住追問,“那白發(fā)老者是否慣用長刀?且身手詭異,招式狠辣無匹?”
李景隆抬眸看他,緩緩點頭,眉梢微挑,露出幾分訝異:“你知曉此人?!”
“少主有所不知,”蕭云寒神色篤定,沉聲道,“屬下打探到,這雷斬向來心狠手辣,武功高強,因此深得太后信任,宮中不少人都對他忌憚三分。”
“而他有一位神秘師父,常年隱于暗處,專門替呂家處理一些見不得光的臟活!”
“江湖上不少無頭命案都與這位神秘人有關!”
“方才聽少主描述那刺客的模樣與身手,定然就是雷斬的師父無疑!”
聽聞此言,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lián)起來,如同一幅完整的畫卷在眼前展開。
他終于明白,為何幾日前離宮之時,雷斬會突然攔路,以切磋武藝為名對他步步緊逼。
原來那并非偶然,而是為了替他那斃命于瀧州的師父報仇!
只不過他從未見過雷斬放在眼里,如果此人真的有那么厲害,也不至于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連師父都能殺,更何況只是一個徒弟?!
接下來的幾日,京都表面上依舊一派祥和。
街上車水馬龍,宮中也風平浪靜。
仿佛瀧州的事只是一場轉瞬即逝的幻影。
正如李景隆所料,瀧州賑災錢糧缺失一案,最終還是不了了之。
罪魁禍首呂思博憑借著呂后的庇護,安然無恙躲過了所有懲處。
朝廷最終只是推出了幾個替罪羊草草定了罪名,自此便算是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
滿朝文武并非無人知曉其中貓膩,只是呂后勢大,又有天子暗中默許。
誰也不愿為了此事得罪呂家,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即便有人心中不平,也只能將怨氣咽進肚子里,裝作視而不見。
李景隆對此也并未過多追究,他深知如今羽翼未豐,與呂家硬碰硬并非明智之舉。
但在他的心中,早已埋下了種子。
呂家這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終有一日會被他連根拔起。
...
幾日后,吳杰收拾好行囊,準備返回瀧州繼續(xù)處理賑災后續(xù)事宜。
臨行前,他特意換上一身便服,悄悄趕來晚風堂與李景隆道別。
“你可知此舉兇險?”李景隆看著眼前的吳杰,語氣中帶著幾分責備。
“如今呂家正對我虎視眈眈,朝中眼線遍布。”
“你此時登門,無疑是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若是被呂家抓住把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吳杰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神色堅定:“景帥多慮了,屬下此行光明磊落,只是前來道別而已。”
“況且,屬下來的時候很小心,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
“能追隨景帥左右,為天下蒼生謀福祉,縱使身陷險境,屬下也無怨無悔。”
他單膝跪地,目光灼灼地看著李景隆:“屬下在瀧州之時,已與幾位志同道合的年輕將領有所接觸。”
“他們也對呂家的所作所為深惡痛絕,都愿意暗中追隨景帥!”
“希望日后能隨景帥一舉清除奸佞,還朝堂清明!”
李景隆扶起他,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吳杰的投誠,如同雪中送炭,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
原本他還對吳杰保嫡集團的身份有所戒備,沒想到吳杰卻主動表明了心意。
而且吳杰離開時還許諾李景隆,會在暗中聯(lián)合保嫡集團中的其他年輕將領一同加入。
如今,他又多了一份助力,離推翻呂家、扶持正統(tǒng)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與此同時,新天子朱允炆的所作所為,似乎也正在一點點消磨著朝臣對他的信任。
他縱容呂后外戚專權,無視百姓疾苦,對瀧州一案的處理更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越來越多的官員看清了局勢,紛紛暗中倒向李景隆,希望能在亂世之中尋得一條明路。
建文朝的根基,正在悄然動搖。
滅亡的序幕,已然緩緩拉開。
...
日子如白駒過隙,轉瞬便是一月光陰。
深冬時節(jié),京都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
這場雪來得猝不及防,紛紛揚揚,連綿不絕,一落便是整整三日。
整座京都城都被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之中。
瓊樓玉宇,銀裝素裹,往日里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也行人稀少。
積雪被踩踏的“咯吱”聲在寂靜的空氣中不斷回蕩。
御花園的夜晚,更是沉靜得如同一口無波古井。
梅枝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宛如瓊枝玉樹。
寒風掠過梅枝,卷起細碎的雪粒。
輕輕砸在青磚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四更天,夜色正濃,月隱星沉,整個皇宮都沉浸在沉睡之中。
一隊身著黑衣的內侍,背著沉重的物事,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御花園西北角走去。
他們步伐輕盈,動作迅速。
為首之人正是太后的心腹,首領太監(jiān)袁如海。
他身著黑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面色凝重如鐵。
一雙三角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似乎生怕被人察覺。
“動作快些!”袁如海壓低聲音,語氣急促,“卯時之前必須辦妥此事,若是誤了時辰,小心你們的小命!”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放下肩上的重物,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工具,開始奮力挖掘凍土。
冬日的土地堅硬如鐵,幾人輪流上陣,足足挖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掘出一個三尺深的土坑。
隨后,他們合力將一方青黑色的石碑從黑布包裹中抬了出來,穩(wěn)穩(wěn)地嵌入土坑之中。
石碑高達丈余,寬約三尺,碑面光滑如鏡。
上面刻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筆鋒凌厲,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袁如海站在石碑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個朱砂盒。
打開盒蓋,里面是鮮紅的朱砂。
他遲疑了一下,發(fā)現(xiàn)石碑上的其中一個字顏色淡了些。
于是打開盒子,伸出手指,蘸了蘸朱砂,在字痕一角輕輕點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的光芒。
做完這一切,眾人連忙將挖出的泥土回填。
壓實之后,再鋪上一層新雪,將動土的痕跡掩蓋得嚴嚴實實。
袁如海凝望著恢復如初的雪地,確認毫無破綻后,猛地揮手:“撤!”
黑衣內侍們動作整齊劃一,迅速收起工具,掏出早已備好的竹帚,俯身將雪地上的腳印一一掃平。
竹帚劃過積雪的“簌簌”聲與寒風交織,隱秘而詭異。
袁如海最后瞥了眼那片平整的雪地,眼底陰鷙一閃,轉身帶著眾人如鬼魅般消失在宮墻陰影之中。
片刻后,御花園西北角便恢復了往日的靜謐。
只余下茫茫白雪覆蓋天地,仿佛從未有人踏足此地。
而那方深埋雪下的石碑,如同一個蟄伏的巨獸,等待著被喚醒的那一刻。
一旦面世,必將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
卯時剛過。
天微微亮,一抹魚肚白劃破沉沉夜色。
負責清掃御花園的小太監(jiān)小祿子,裹緊了單薄的棉襖,踩著及膝的積雪蹣跚前行。
手中的掃帚掃過瓊枝,積雪簌簌落下,砸在肩頭冰涼刺骨。
行至西北角時,腳下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輕響,積雪下的地面竟驟然塌陷!
小祿子驚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整個人直直摔進一個松土坑中。
冰冷的泥土混雜著雪粒鉆進衣領,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掙扎著想要爬出時,手卻摸到了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
“這是啥?”小祿子心中好奇,顧不得身上的泥濘,伸手拂去那物事表面上的泥土與積雪。
隨著浮塵被掃清,一截青黑色的碑體赫然顯露,上面似乎還刻著字跡。
他心中一動,連忙跪下身,用袖子仔細擦拭碑面,一行蒼勁有力的大字漸漸清晰。
看清字跡的瞬間,小祿子瞳孔驟縮,隨即猛地站起身,揮舞著雙臂驚呼:“祥瑞!御花園出祥瑞啦!”
他的聲音穿透清晨的雪霧,尖銳而急促。
很快引來了不遠處值守的羽林衛(wèi),以及聞聲趕來的一眾宮人。
眾人圍攏過來,看著坑中的半截青碑,皆是滿臉好奇。
“快,把它挖出來瞧瞧!”領頭的羽林衛(wèi)校尉一聲令下,幾名侍衛(wèi)立刻上前,合力清理坑邊的凍土與積雪。
不多時,一方丈余高的青石碑便被完整挖出,穩(wěn)穩(wěn)立在雪地之中。
宮人們紛紛上前,小心翼翼地抹去碑面殘留的泥土。
當“昌明萬祀”四個大字赫然映入眼簾時,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昌明萬祀!這是說我大明江山清明昌盛,綿延萬年啊!”
“天兆!這絕對是上天降下的吉兆!”
“難怪這場大雪下得如此浩蕩,原來是為了昭示祥瑞!”
歡呼聲此起彼伏,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激動與喜悅,紛紛對著石碑拱手行禮。
可就在這一片歡騰之中,一名名叫趙虎的值守侍衛(wèi),卻繞到了石碑背面。
他本是好奇想要看看是否還有其他刻字,可當目光觸及石碑背面時,整個人如遭雷擊。
“這...”
幾乎在一瞬間,他直接僵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趙大哥,怎么了?”身旁一名同伴察覺到他的異樣,疑惑地走上前。
順著趙虎的目光看去,那同伴的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倒抽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其余眾人看到二人的樣子,也都好奇的繞到了背面。
只見石碑背面上,同樣刻著四個大字,筆鋒凌厲如刀,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李代朱興”!
“嘶——”
倒抽冷氣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方才的歡騰瞬間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恐慌。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駭,眼神躲閃,不敢再輕易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