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反應過來,大喝一聲:“封鎖此地!任何人不得擅離半步!速報太后與陛下!”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
侍衛們列陣圍城了一圈,嚴禁任何人靠近。
其中一人踏著積雪迅速朝著皇宮深處飛奔而去。
消息如驚雷般炸響在宮墻之內。
不到一個時辰,“御花園驚現天兆,李氏將代朱姓”的流言便如同長了翅膀一般,在宮中瘋傳開來。
宮女、太監們私下竊竊私語,神色惶恐,連走路都放輕了腳步,生怕惹禍上身。
天亮之后,流言更是突破宮墻的束縛,傳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
茶館酒肆之中,往日里談論著家長里短的百姓們,此刻都壓低了聲音,目光灼灼地議論著這件驚天大事。
“李代朱興!這是說姓李的要取代朱家天下啊!”一名茶客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驚悚。
“朝中有哪個姓李的能有這般能耐?這還用問?定然是安定王李景隆!”另一人接口道,眼神中滿是篤定。
“安定王屢立戰功,威望日隆,尤其是在軍中根基深厚,莫不是真有反心?”
“天兆豈能作假!這分明是老天旨意,要改朝換代了!”
“噤聲!這話也敢亂說?小心被衙門的人聽見,禍及滿門!”
議論聲此起彼伏,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復雜的神色。
有恐慌,有好奇,也有幾分隱秘的期待。
市井之間的輿論如潮水般洶涌,而朝中文武百官更是人心惶惶,暗潮洶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投向了那個立于風口浪尖的男人——安定王李景隆。
流言愈演愈烈,連莊嚴的朝堂之上,都彌漫著一股無形的恐慌。
官員們上朝時,眼神躲閃,彼此之間少了往日的寒暄,多了幾分猜忌與戒備。
誰都明白,這“李代朱興”四字,足以掀起一場血雨腥風。
...
奉天殿。
朱允炆面色陰沉如鐵,負手立于偏殿門外。
望著庭院中的茫茫白雪,雙拳緊握,指節泛白。
寒風吹過,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他的龍袍上,卻絲毫無法冷卻他心中的怒火與不安。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太監總管龐忠捧著一張黃麻紙,躬著身子快步而來。
神色恭敬中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啟稟陛下,奴才已經命人將石碑上正反面的字謄抄而來,請陛下過目。”
朱允炆沉著臉轉身,冷冷的看向了紙上的字。
先入眼簾的,是石碑正面上那“昌明萬祀”四個大字。
這四個字寫得蒼勁有力,本該是吉兆,可他此刻看在眼里,只覺得無比刺眼。
“翻!”緊接著,朱允炆冷冷的說了一句,臉色越來越陰沉。
龐忠心中一凜,連忙小心翼翼地將黃麻紙翻面。
“李代朱興”四個大字,如同四把尖刀,狠狠刺入朱允炆的眼簾。
他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
“讓你查的事,可有結果?”朱允炆沉默了片刻,終于收回目光,聲音低沉得可怕。
龐忠猶豫了一下,刻意壓低了聲音,湊近朱允炆耳邊道:“回稟陛下,經奴才所查,四更天時分,袁公公曾帶人出現在御花園附近。”
“當時負責在附近值守的羽林衛,都被同時無故調離,直到卯時之后才歸位。”
“袁如海?”朱允炆眉頭緊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袁如海是太后的心腹,那此事必然與太后脫不了干系。
他突然明白,這分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陰謀,目的就是為了嫁禍李景隆!
可即便明知道是陰謀,朱允炆心中卻依然久久不能平靜。
尤其是“李代朱興”這四個字,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他的心底,讓他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李景隆威望日隆,朝中暗中依附他的官員越來越多。
如果將來的某一日,這流言成真,他這個天子,又該如何應對?
難道要再經歷一次靖難之亂?!
“陛下,依奴才之見,您大可當做什么都不知道。”龐忠察覺到朱允炆神色的變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猶豫了一下,再次緩緩開口,“陛下莫要忘了暗線從瀧州傳回的消息。”
“那股暗中救助瀧州百姓、分發糧食的神秘勢力。”
“如果不出意外,應該都是安定王的人!”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由此可見,安定王對您早已心存二心!”
“否則怎會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暗植私兵,圖謀不軌,其心可誅啊!”
“如今他身陷流言漩渦,正是天賜良機,不如趁此機會將其拿下,以絕后患...”
聽到最后幾個字時,朱允炆臉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李景隆軍中威望頗高,崇拜者甚多。
若是貿然動手,萬一引發兵變,后果不堪設想。
可若是放任不管,這“李代朱興”的流言一日不散,他的皇位便一日不穩。
朱允炆瞇了瞇雙眼,眼底深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
有猜忌,有恐懼,也有一絲狠厲。
他沉默了許久,最終一言未發,轉身朝著殿內走去。
龍袍的下擺劃過地面,留下一道冰冷的痕跡。
沉默,已是他最終的決定。
看著朱允炆轉身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龐忠緩緩直起身,咬了咬牙,眼底閃過一抹陰狠的光芒。
他的義子王忠,當初正是死于李景隆之手,這筆血海深仇,他始終銘記在心。
如今,終于等到了報仇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
殿外的寒風愈發凜冽,卷起地上的積雪,嗚咽作響,仿佛在預示著一場即將來臨的風暴。
“李代朱興”的天兆傳聞,在這雪夜的驚變之中,似乎變得愈發撲朔迷離。
...
鵝毛般的雪片卷著山風,嗚嗚咽咽地撞在晚風堂的雕花窗欞上,簌簌作響。
文淵閣三樓書房內,寒氣順著敞開的窗戶絲絲縷縷往內滲,卻不及李景隆心頭的萬分之一寒涼。
他負手立在窗前,玄色錦袍上繡著的暗紋在昏黃燭火下若隱若現。
雖身形挺拔如松,卻難掩眉宇間的沉凝。
窗外,茫茫白雪早已將整座棲霞山裹成了一片天地相接的白色。
遠處的峰巒隱在厚重的雪霧中,苑中的亭臺樓閣也覆著一層蓬松的積雪。
連平日里清脆的鳥鳴都消失無蹤,天地間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
鋪天蓋地,望不到邊際,就像他此刻身處的絕境。
一張無形的巨網正從京都方向緩緩收緊,而他,便是網中央那只無處可逃的困獸,進退維谷。
“少主。”
身后傳來輕緩的腳步聲,福生端著一杯溫熱的濃茶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遞到李景隆手邊。
眉眼間滿是憂色,連帶著聲音都帶著幾分凝重。
平安則靜靜地站在一旁的陰影里,一身玄衣,身形挺拔如箭。
目光沉沉地望著李景隆的背影,顯然也被那則密報攪得心神不寧。
李景隆沒有回頭,接過茶盞卻并未飲下,指尖默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茶盞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卻絲毫驅散不了他心頭的寒意。
就在半個時辰前,夜梟司潛伏在宮中的暗探已經傳來了加急密報,得知了御花園里的“祥瑞”事件。
什么天兆地兆,他從來不信這些!
這所謂的“天兆祥瑞”,他一看便知是有人刻意為之。
而矛頭所向,便是日漸令朱允炆心生忌憚的自己。
就像當初欽天監構陷他一樣!
“狗屁祥瑞。”李景隆終于開口,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難以抑制的怒意,“不過是故技重施的構陷罷了。”
他猛地轉過身,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一旁的桌案上。
茶水濺出,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燭火搖曳,映得他眼底寒光凜冽。
福生心頭一凜,低聲道:“少主所言極是。當年欽天監便是用幾乎同樣的方式構陷過您!”
“如今又搬出什么石碑祥瑞,分明是有人想置您于死地!”
“是誰在背后推手,已經不言而喻了。”李景隆走到書案前,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宣紙上。
紙上所寫的,正是御花園中那塊青石碑上的八個大字。
這是他親筆所寫。
筆鋒凌厲,力透紙背,隱隱透著一股殺伐之氣。
他知道,這股風不是從天上來的,而是從皇宮的深處,那想要他命的母子二人那里吹來的。
至于究竟是天子還是太后,似乎已經沒什么區別。
李景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或許,這母子二人本就是同謀。
他們要的從來不是他謀反的實據,而是利用這虛無縹緲的“天意”,讓百官猜忌,讓天下生疑。
待到人心浮動,他們便能名正言順地將他從高位上拽下來,任其宰割。
就像當年的韓信、彭越,一旦功高震主,最終只能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扶在書案邊緣的指尖越攥越緊,粗糙的木紋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可這疼痛卻不及心頭的寒意刺骨。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越是危急關頭,越不能亂了陣腳。
他能從刀光劍影中走到今日,靠的從來不是僥幸,而是沉著的心智和雷霆的手段。
福生神色凝重,眼中滿是擔憂:“少主,事已至此,如今整個京都流言四起!”
“若不盡快自證清白,他們的奸計就得逞了!”
李景隆緩緩抬眸,目光銳利如鷹,“我知道,可這狗屁‘天意’一出,便是百口莫辯。”
“流言止于智者,但天下人多是愚夫。”
“那我們該怎么辦?”福生連忙追問,眉宇間的擔憂更甚。
“當務之急,是破了這‘祥瑞’的騙局。”李景隆的目光掃過案上的“李代朱興”四字,瞇了瞇雙眼。
“那石碑絕不可能是天然形成,必定是有人提前埋藏!”
“只要找到石碑埋藏的痕跡,或是偽造碑文的證據,便能自證清白!”
他頓了頓,繼續道:“立刻聯絡宮中暗探,仔細勘察石碑埋藏之處的痕跡!”
“務必找到能自證清白的證據!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
“另外,查一查最近有哪些可疑之人出入皇宮,尤其是擅長刻碑的石匠!”
隨著話音落下,他轉頭望向了窗外漸漸清晰的晨光,眉宇間閃過了一抹冰冷的殺意。
“是!”平安從陰影中走出,躬身領命,語氣堅定。
夜梟司是李景隆一手建立的秘密組織,勢力遍布天下,宮中更是安插了不少眼線。
這些人個個身懷絕技,忠誠可靠,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還有,”李景隆補充道,“告訴所有暗探,行事務必小心!”
“既然有人敢設下這個局,必然早有防備,宮中必定戒備森嚴!”
“屬下明白。”平安點頭,立刻轉身離去。
堂內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呼嘯的風聲。
福生看著李景隆凝重的側臉,欲言又止。
他跟隨李景隆多年,深知少主的為人。
少主出身將門,少年成名,沙場之上勇猛無畏,朝堂之中卻屢屢遭人暗算。
若非少主心思縝密,行事謹慎,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福生,”李景隆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說,這雪,還要下多久?”
福生愣了一下,抬頭望向窗外,道:“看這勢頭,怕是還要下幾日。”
李景隆微微頷首,重新回到窗前。
窗外風雪依舊,那片茫茫的白色似乎更加濃重了。
這場雪,不僅覆蓋了棲霞山,也覆蓋了京都的陰謀與殺機。
而他,必須在這場風雪停歇之前,破局而出。
指尖的寒意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熊熊燃燒的斗志,眉宇間閃過一抹冰冷的殺意。
他從來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也絕不會認命。
良久,李景隆再次開口:“我猜,用不了多久,宮里的傳召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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