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李景隆駐足,四下掃視了一眼,目光銳利如鷹。
好在,現場雖然凌亂,血跡卻不算多。
而且看那血跡的分布,應該都是殺手留下的。
也就是說,暗衛經過此處與敵人交手之時,并沒有人員死亡。
“暗衛沖進來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埋伏在這里的殺手?!逼桨哺诶罹奥∩砗?,皺著眉頭。
將趁著搶救吳王期間,自己從暗衛口中收攏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講述出來。
“雙方在這里交了手,打得極為激烈?!?/p>
“那些殺手的身手都很高明,而且配合默契,顯然是經過專門訓練的?!?/p>
“不過,在其余暗衛趕到書房之前,留在這里的殺手聽到一聲詭異的哨音過后便迅速撤離了?!?/p>
平安的聲音頓了頓,語氣里帶著幾分疑惑,“哨音一響,所有的殺手便立刻停止了纏斗?!?/p>
“紛紛果斷撤離,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暗衛試圖追擊,可對方的撤離速度太快了,沒等來得及。”
“而且那些殺手似乎對京都的地形極為熟悉,專挑那些偏僻的小巷穿行?!?/p>
“暗衛追了幾條街,最終還是被他們甩開了,連對方的影子都沒追上?!?/p>
說到最后,平安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自責,不由得低下了頭,聲音里滿是愧疚。
李景隆默不作聲地聽著,眉頭微微蹙起。
他站在假山邊,目光掃過周圍的打斗痕跡,腦海中飛速地梳理著所有的線索。
突然,他身形一晃,腳尖在假山的石棱上輕輕一點。
接著整個人如同一只矯健的雄鷹,輕飄飄地躍起,落在了旁邊的墻頭之上。
夜色深沉,王府外的長街上早已漆黑一片,連個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只有幾盞殘燈在遠處搖曳,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而王府之內,卻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站在這墻頭之上,幾乎可以將整座王府盡收眼底。
他的目光掠過前院的假山,掠過中院的回廊,最終落在了后院那間亮著燈的書房。
他還看到了守在臥房外石階上的暗衛,看到了那些依舊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的護衛和下人。
他們的身影在燈光下縮成一團,顯得格外渺小。
就在這時,李景隆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眉頭瞬間緊鎖,像是發現了什么極為重要的線索。
一個大膽的想法,如同閃電一般,瞬間在他的腦海之中炸開。
“你不用自責?!崩罹奥〉哪抗庖琅f望著書房的方向,聲音低沉而冷靜。
“此事錯不在暗衛,更不在你。”
“對方早有預謀,而且準備充分,就算是換了任何人,恐怕也未必能攔下他們。”
平安聞言,依舊低著頭,滿臉自責:“可吳王殿下的確已經重傷,這是事實。”
“屬下護衛不力,難辭其咎?!?/p>
“不,此事有蹊蹺?!崩罹奥∈栈啬抗?,看著腳下的庭院,淡淡地說了一句。
語氣里帶著一絲若有所思。
“有蹊蹺?!”平安一聽這話,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自責瞬間被疑惑取代。
他不解地看向站在墻頭上的李景隆,眼中滿是探尋。
夜色如墨,潑灑在吳王府的琉璃瓦上。
晚風卷著寒意,掠過飛檐翹角,發出嗚咽似的聲響。
墻頭之上,李景隆負手而立,玄色勁裝被風掀起一角,獵獵作響。
他微微瞇起眼,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腳下死寂的庭院。
方才殺手留下的斑駁血跡,在朦朧夜色里透著瘆人的暗紅。
“這里距離后院書房足有百步之遙,沿途又有護衛層層值守,殺手為何會蟄伏在此?”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幾分沉凝。
就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周遭的死寂。
話音未落,他似是想到了什么。
眉頭驟然擰緊,語氣里添了幾分厲色:“還有,府外暗衛布防嚴密,連他們都沒能第一時間鎖定吳王的具體位置!”
“那群殺手,又是如何那么精準的直奔書房而去的?!”
夜風更急了,吹得他衣袂翻飛,他的目光愈發幽深。
“既已直奔書房行刺,為何還要留人在此處埋伏?!”
“多此一舉,豈不是徒增暴露的風險?!”
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最蹊蹺的是,他們撤離之時,為何還要刻意吹響哨音示警?!”
“這哨音,究竟是吹給誰聽的?!”
一連串的疑問,如同重錘般砸在下方平安的心頭。
平安的甲胄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此刻聽聞李景隆的話。
只覺得后頸發涼,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蹙著眉,反復咀嚼著這幾個疑點,只覺得處處透著不對勁。
可紛亂的思緒纏成了一團亂麻,竟是半點頭緒也理不出來。
李景隆立于墻頭,衣袂獵獵。
良久,他再次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由此可見,除了襲擊吳王的那幾名殺手,以及埋伏在此處的暗哨!”
“王府之中,必定還有其他的殺手潛藏!”
平安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看向墻頭的身影。
“他們不僅能第一時間獲取吳王的確切位置,甚至能在王府各處布下設伏的人手。”
李景隆的目光掃過王府深處的重重院落,語氣愈發冷冽,“因為他們早就料到,府外必有暗中保護吳王的力量!”
“如此說來,埋伏在此的殺手,便是為了牽制府外的援兵!”
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平安,一字一句道:“所以,這群殺手的來歷絕不簡單,更重要的是——”
“王府之中,必有內奸接應!”
“內奸?!”這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在平安的腦海中炸開。
他猛地瞪大了雙眼,失聲驚呼,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吳王府守衛森嚴,府中之人皆是精挑細選,怎會藏著內奸?
“可是吳王府上下從護衛到仆役,都是嚴格篩選而出,怎么可能出現內奸?!”平安有些不解,遲疑著開口。
既像是在追問,又像是在試圖說服自己。
“你別忘了,這里的人都是誰給配置的。”李景隆面色微沉,淡淡的說了一句。
聽聞此言,平安瞬間愣住,立刻全都明白了過來。
“立刻將王府上下所有人等,盡數拿下!”
李景隆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嚴。
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翻卷,宛如一只蓄勢待發的雄鷹。
“無論是護衛、婢女,還是灑掃的雜役、管事,一個都不許放過!”
他的目光銳利如刀,落在平安身上:“你親自帶隊,一一嚴加審問!”
“務必把那個吃里扒外的內奸給我揪出來!”
“屬下遵命!”平安抱拳領命,聲音鏗鏘有力。
不敢有半分耽擱,轉身朝著后院的方向飛奔而去,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夜色的寧靜。
李景隆目送著平安離去的背影,緩緩轉過身,目光投向王府之外的沉沉黑暗。
夜色濃稠如墨,遠處的街巷連一點燈火都沒有。
只有風卷著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的指尖微微收緊,心頭涌起一股強烈的直覺。
那伙行刺得手后撤離的殺手,絕不會就此遠遁。
他們定然還留了人,就藏在王府之外的某個黑暗的角落里。
如同蟄伏的毒蛇,正暗中監視著王府內的一舉一動。
說不定,此刻就有幾道陰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李景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仰頭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
他倒要看看,這群藏頭露尾的鼠輩,究竟還想耍什么花樣。
...
與此同時,王府后院的庭院里,燈火通明。
平安帶著暗衛,以雷霆之勢將臥房外跪地等候發落的護衛、下人盡數控制了起來。
一時間,庭院里人聲嘈雜,卻又被壓抑著不敢高聲喧嘩。
火把熊熊燃燒,將每個人的臉龐映照得忽明忽暗。
個個面如土色,有的嚇得瑟瑟發抖,有的則一臉茫然,嘴里不停念叨著“冤枉”。
連那兩名負責在臥房中貼身伺候朱允熥的婢女,也未能幸免。
同樣被暗衛帶到了院中,戰戰兢兢地立在一旁。
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
平安命人搬來一張案幾,自己坐在一邊,手里拿著一卷名冊,開始連夜突審。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軍人的鐵血與威嚴。
每一個問題拋出來,都讓被審問者心頭一緊。
庭院的廊下,擺著一張梨花木椅。
李景隆不知何時已從墻頭躍下,此刻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拎著一只青瓷酒壺。
他沒有去看院中審問的場景,只是微微閉著雙眼,似是在閉目養神。
可那雙緊抿的嘴唇,以及時不時顫動的睫毛,都昭示著他并未真正放松。
夜風穿過廊下,帶著幾分涼意,吹動著他鬢角的發絲。
他將酒壺湊到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嚨,卻絲毫沒能驅散他心頭的疲憊與凝重。
時間,就在這沉悶的審問與寂靜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夜色漸深,王府上空被厚重的烏云遮蓋得嚴嚴實實,連一絲月光都透不進來。
院中火把的光芒,在晚風中微微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明明滅滅。
偶爾,從王府之外的街巷里。
會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隱約的呼喝。
那是驍騎衛和金吾衛的人馬,正在全城搜捕刺客。
吳王遇刺的消息,早已驚動了整個京都。
朱允炆下了嚴令,要掘地三尺,將兇手捉拿歸案。
李景隆聽到那些聲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諷。
龐忠沒有撒謊,朱允炆的確是下了這樣的命令。
可他心里清楚,這不過是朱允炆做給天下人看的樣子罷了。
那群殺手行事縝密,撤退得干凈利落,此刻恐怕早已躲到了安全的地方。
又豈是區區驍騎衛和金吾衛能找到的?
甚至,朱允炆自己,恐怕早就知曉那些殺手的藏身之處。
說不定那地方就是他自己找的。
李景隆輕輕嘆了口氣,將酒壺放在一旁的欄桿上。
想要找出幕后真兇,終究還是要靠平安的審問,以及夜梟司的追查。
夜梟司是他一手建立的暗探組織,遍布京城各個角落。
或許能從蛛絲馬跡中,尋到一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