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濃稠的墨汁,潑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
殘月隱在層云之后,只漏下幾縷慘淡的清輝,勉強勾勒出東街錯落的屋宇輪廓。
晚風卷著深秋的涼意,掠過鱗次櫛比的店鋪。
惹得街角的酒旗獵獵作響,唯獨那座臨街的染坊,靜得如同蟄伏的巨獸。
染坊朱漆大門緊閉,門楣上“錦云染坊”的牌匾積了薄薄一層灰,在夜色里泛著暗啞的光。
門前石階下,李景隆負手而立。
玄色錦袍的下擺被風微微吹動,襯得他身形愈發挺拔冷峻。
他的臉色比這夜色還要沉上幾分,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目光如鷹隼般死死釘在那扇大門上。
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門板,窺見門內的暗流涌動。
周遭靜得可怕,連蟲鳴都銷聲匿跡。
可李景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從門內彌漫而出的殺氣,如同冰冷的毒蛇。
順著石板縫隙蜿蜒而來,纏上他的腳踝,又悄然攀上脊背。
那是一種淬了血的凜冽氣息,混雜著染料的腥氣與血腥的鐵銹味,濃得化不開。
他身后的暗影里,平安領著數十名暗衛屏息而立。
這些人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玄衣蒙面,腰間佩刀。
身形挺拔如松,連呼吸都壓得極緩。
唯有眼底的寒芒,昭示著他們蓄勢待發的殺意。
每個人的靴底都緊貼著地面,呈扇形散開,將染坊的前門、側巷乃至后院的角門,都封堵得水泄不通。
“少主,動手吧!”平安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難以抑制的激動。
牙關緊咬間,握著刀柄的指節已泛出青白。
他能感覺到掌心的潮.熱,那是對即將到來的廝殺的亢奮。
更是對吳王遇襲之仇的憤懣。
暗探傳回的密報字字清晰——襲擊吳王府的殺手,就藏在這座染坊之中。
李景隆深吸一口氣,清冷的夜風灌入肺腑,卻澆不滅他心頭的熾烈火氣。
他緩緩仰頭,望了一眼頭頂被云層遮蔽的夜空。
殘月掙扎著露出一角,清輝灑落,映得他眼底的寒意愈發刺骨。
“一個不留?!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尾音落下的剎那,右手輕輕向前一揮。
這一個動作,如同點燃了一場燎原之火的引線。
“殺!”平安低喝一聲,率先發難。
他身后的二三十名暗衛如離弦之箭,齊齊撲向染坊大門。
沉重的木門在暗衛的合力撞擊下,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門閂斷裂的脆響刺破夜空,朱漆門板轟然洞開,揚起漫天塵埃。
烏泱泱的人影潮水般涌入染坊!
緊接著,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驟然響起!
夾雜著兵刃入肉的悶響與凄厲的喊殺聲,瞬間打破了東街的寧靜!
李景隆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果然,里面的人早就做好了準備。
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從暗衛踏入大門的那一刻起,便已拉開帷幕。
他背負著雙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既無波瀾,也無快意。
仿佛眼前即將上演的血雨腥風,不過是一場無關緊要的棋局。
他緩步登上石階,玄袍的下擺掃過冰冷的石面。
跨過門檻的剎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幾乎讓人作嘔。
院落里,已是一片混亂的廝殺場。
院中架著數十根竹竿,上面晾曬著各色染就的廢棄布匹。
紅的似血,藍的如夜,紫的若霞。
在夜風里獵獵翻飛,如同招魂的幡旗。
暗衛與殺手的身影在布匹間穿梭往來,刀光劍影閃爍不定,寒芒映亮了一張張猙獰的臉。
刀鋒劃破皮肉的聲音此起彼伏,鮮血飛濺而出,濺落在色彩斑斕的布匹上。
暈開一朵朵妖冶的血花,又順著布帛的紋路蜿蜒而下。
滴落在青石板上,匯成一灘灘刺目的血泊。
不斷有人倒下,有殺手,也有暗衛。
李景隆的目光掃過戰場,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批殺手的人數,竟絲毫不亞于平安帶來的暗衛,而且個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他們的招式狠辣刁鉆,招招直奔要害。
顯然是久經沙場的死士,絕非尋常江湖草莽。
可暗衛的手段,卻比這些殺手更顯狠戾。
但凡有殺手倒下,暗衛絕不會有片刻遲疑,刀鋒翻轉間,便會利落斬下對方的頭顱。
鮮血噴涌而出,無頭的尸身轟然倒地。
滾落在地的頭顱上,雙目圓睜,滿是不甘與驚懼。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院落里的廝殺愈發慘烈。
十幾具無頭尸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之中,十幾顆染血的頭顱滾落在竹竿之下。
有的面朝蒼天,有的埋入塵埃,已經分不清來自哪具尸體!
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染料的氣息,彌漫在院落的每一個角落,熏得人頭暈目眩。
或許是這慘烈的景象震懾了殘存的殺手,又或許是體力漸漸不支,剩下的人開始變得焦躁。
他們的招式漸漸凌亂,原本狠辣的殺招變得破綻百出。
腳下的步伐也不再沉穩,竟是開始且戰且退,朝著后院的方向狼狽逃竄。
明明他們才是潛伏暗處的殺手,是致人死地的索命閻羅。
可眼前的對手,卻比他們更心狠手辣,更悍不畏死。
那一張張蒙著黑巾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畏懼,唯有冰冷的殺意。
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刮得他們心頭發顫。
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漸漸平息。
整個染坊內,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殘存的殺手幾乎死傷殆盡,唯有一人還在苦苦支撐。
那是一名手持長劍的黑衣人,臉上蒙著黑巾,只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眸。
他的武功極高,一柄長劍使得出神入化。
劍光霍霍,如匹練般卷向四周。
平安親自上陣,與他纏斗數十回合,卻也落了下風。
肩頭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浸透了玄衣,疼得他牙關緊咬。
七八名暗衛將黑衣人團團圍住,刀光劍影如密雨般落下。
可黑衣人卻憑借著精妙的身法,在刀光劍影中騰挪閃避。
雖顯忙亂,卻始終游刃有余,長劍揮舞間,逼得暗衛們連連后退。
李景隆的目光落在那名黑衣人身上,眼底閃過一絲了然。
此人,應該便是這伙殺手的頭目,也是差點取了吳王性命的元兇!
他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冰,穿透彌漫的血腥氣,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住手。”
此言一出,圍攻黑衣人的十幾名暗衛動作整齊劃一,立刻收刀后撤。
腳步沉穩地退到李景隆近前,躬身而立,噤若寒蟬。
令行禁止,雷厲風行,這便是平安和福生一手調教出來的暗衛。
那名黑衣殺手見暗衛突然收手,緊繃的神經驟然松弛,只覺渾身力氣如同潮水般退去。
他腳下一軟,單膝重重跪在地上,手中長劍強撐著拄著地面。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
黑巾下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順著下頜線滑落,滴落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團暗紅。
他的身手的確高強,可終究不是鐵打的金剛。
連續的廝殺早已耗盡了他的體力,若非憑著一股狠勁支撐,恐怕早已倒在亂刀之下。
李景隆一言不發,緩緩走下石階。
玄袍的下擺掃過滿地的鮮血,留下一道深色的印記。
他的靴底踩在血泊之中,發出黏膩的聲響,卻渾不在意。
他穿過遍地的尸體與滾落的頭顱,目光始終落在那名殺手身上。
步伐不疾不徐,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步步逼近。
殺手緩緩抬起頭,黑巾外的雙目死死盯著一步步走來的李景隆。
當李景隆的身影映入他眼簾的剎那,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不由得瞬間瞇起。
眼底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化為凝重。
真正的高手與高手之間,總有某種莫名的感應。
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警覺,是對危險的本能預判。
李景隆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看似平靜無波,卻如同蟄伏的猛虎。
一旦蘇醒,便會掀起驚濤駭浪。
殺手不敢有絲毫怠慢,他深吸一口氣,胸腔中頓時傳來一陣劇痛,卻強忍著沒有吭聲。
他猛地撐著長劍,踉蹌著重新站起,手中的長劍緊了又緊。
劍鋒直指李景隆,目光死死鎖定,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便會直接命喪當場。
“你就是戰神李景隆?!”令李景隆略感意外的是,打破沉默的竟是殺手自己。
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劇烈的喘息,卻難掩其中的震驚與忌憚。
李景隆的腳步在距離殺手十步之遙時停下。
他微微歪頭,嘴角勾起一抹饒有興致的笑意。
目光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黑衣人,如同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
他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他的出現,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殺手見李景隆毫不理會,黑巾下的眉頭微微挑動,隨即發出一聲低沉的冷笑。
笑聲里帶著幾分自嘲,幾分決絕,還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戰意。
“早就聽聞戰神李景隆戰無不勝,用兵如神,今日有幸得見,正好領教一番!”
李景隆撇了撇嘴,眼底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意。
他懶得再與對方廢話,多說一個字,都是對旁邊戰死的那些暗衛的不敬。
話音未落,李景隆的身形驟然動了。
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
腳下的石板被踏得微微震顫,身影在夜色中劃過一道殘影!
快到讓人稍一分神,便會徹底失去他的蹤跡!
那根本不像是人類能夠擁有的速度,更像是鬼魅的瞬移!
殺手瞳孔驟然收縮,心中暗叫不好。
他雖早有防備,卻還是被李景隆的速度驚得心神一滯。
可他畢竟是頂尖殺手,稍一愣神之后,立刻反應過來。
非但沒有后退,反而不退反進,手中長劍嗡鳴作響,劍光暴漲!
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接迎向李景隆!
兩道人影,如同兩道疾馳的箭矢,幾乎在同一時間,朝著對方悍然沖去。
金鐵交鳴的脆響瞬間響徹染坊,而這場夜殺的終章,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