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nèi)。
平安深吸了一口氣,繼續(xù)分析道:“但是,如果他們的目標(biāo)真的是您,那完全沒必要搞得這么復(fù)雜。”
“想要殺您,大可直接派殺手去晚風(fēng)堂,或者在您離開棲霞山的任何地方,任何時間。”
“他們完全沒必要冒險派人刺殺吳王,再繞這么大一個圈子,把臟水潑到您的身上。”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人想要一箭雙雕。”平安的眼睛亮了起來,語氣也變得越發(fā)肯定。
“他們不但要將您拖下深淵,還要趁機殺掉吳王!”
“如此一來,有能力同時做到這兩點,并且有足夠動機的人,就只剩宮里的那兩個了!”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看向李景隆的目光里,帶著幾分了然。
“即便屬下不說,少主應(yīng)該也能猜到是誰了吧?”
“而且屬下猜測,少主您,應(yīng)該早就看穿了這一切,對吧?”
說到最后,平安忍不住笑了。
他看著李景隆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不由得為自己最初的慌亂感到羞愧。
原來,少主早就將這一切看得通透,所以才能如此鎮(zhèn)定自若,處變不驚。
李景隆聞言,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他抬起頭,望向天邊漸漸升起的一輪明月。
月色清冷,灑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銀霜。
他的眉宇間,閃過一抹凌厲的寒光。
那寒光銳利如刀,仿佛能刺破這沉沉的夜色。
“所以,這件事,從一開始就無法一查到底。”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些人躲在暗處,行蹤詭秘,而且留下的線索,全都是指向我的。”
“我之所以一直揪著不放,不是為了找出主謀。”
他頓了頓,轉(zhuǎn)過頭,看向平安的目光里,帶著一種睥睨天下的霸氣。
“我是要告訴那些躲在暗處,想要將我李景隆踩在腳下的人——他們那些可笑的心思,都是癡人說夢!”
隨著話音落下,天邊的最后一抹晚霞徹底消散。
皎潔的月光傾灑而下,照映在李景隆的身上。
他衣袂飄飄,在這寂靜的庭院里,竟仿佛散發(fā)出了無比耀眼的光芒。
那光芒,比天上的明月還要奪目,比地上的燈火還要熾熱。
仿佛此刻,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腳下。
包括這座巍峨聳立、龍盤虎踞的大明都城!
平安站在涼亭下,看著李景隆的樣子,只覺得一股熱血猛地沖上了頭頂。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破膛而出。
他握緊了雙拳,眼底里滿是激動和敬佩。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呼喚聲,突然從臥房的方向傳來。
“王爺!”
“王爺!吳王殿下醒了!”
“殿下醒了!要見您!”
是守在臥房外的婢女的聲音。
那聲音里帶著幾分驚慌,卻又難掩一絲喜悅,打破了庭院里的沉寂。
李景隆聽到這話,眼前猛地一亮。
臉上的冷峻和漠然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真切的急切。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立刻抬腳,快步向著臥房的方向趕去。
青石板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得庭院里的幾只飛鳥,撲棱棱地飛向了夜空。
臥房內(nèi),光線昏暗。
雕花的拔步床上,掛著層層疊疊的紗帳。
紗帳一角被挽起,現(xiàn)出了躺在床上的朱允熥。
他終于睜開了雙眼,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幾分溫和的眸子,此刻卻顯得有些渾濁。
昨夜遇刺,他失血過多,傷勢沉重。
此刻的他,面色蒼白如紙,連嘴唇都失去了往日的紅潤,變得干裂起皮。
他整個人陷在柔軟的錦被里,看起來虛弱得不堪一擊,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垂死之人。
李景隆快步走到床邊,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床上的人。
他看著朱允熥虛弱的模樣,心頭不由得一緊,聲音也放得格外柔和:“殿下,您終于醒了。”
他早已將臥房里的婢女和醫(yī)士都打發(fā)了下去。
此刻,房間里除了他們二人,再無旁人。
朱允熥聽到李景隆的聲音,艱難地轉(zhuǎn)動著脖頸,看向他。
“讓你...擔(dān)心了...”
他的嘴唇動了動,勉強擠出了一絲苦笑。
那笑容牽扯到了臉上的傷口,讓他不由得悶哼一聲,隨即掙扎著露出了一絲痛苦之色。
他想稍微坐起來一點,可剛一用力,渾身上下便傳來刺骨的疼痛。
像是有無數(shù)根針,在扎著他的骨頭。
他的四肢更是沉重得像是灌了鉛,絲毫不能動彈。
朱允熥看著李景隆,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我是不是...從今往后,就變成這樣的廢人了?”
他雖然是用玩笑的語氣在詢問,但李景隆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話語里藏著的恐懼和絕望。
朱允熥是朱元璋的嫡孫,骨子里流淌著皇室的驕傲和野心。
他還要奪回屬于自己的皇權(quán),還要重振大明的雄風(fēng)。
他絕不能變成一個廢人,也絕不能一輩子躺在床上,眼睜睜地看著這大明江山有朝一日落入他人之手。
李景隆看著他眼底深處的恐懼,心中微微一嘆。
他搖了搖頭,語氣認(rèn)真而篤定,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殿下放心,我請了京都最好的醫(yī)士,況且宮里派來的御醫(yī),也已經(jīng)仔細(xì)診過脈了。”
“御醫(yī)親口說了,您的傷勢雖然看著嚴(yán)重,但并無大礙。”
“只需安心靜養(yǎng)一段時日,便可痊愈。”
聽到這樣的回答,朱允熥愣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著李景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片刻之后,他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竟忍不住笑出了聲。
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釋然。
盡管渾身的劇痛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扭曲,有些丑陋。
但這一次,他是真的在笑。
笑過之后,朱允熥的氣息又變得急促起來。他喘了幾口粗氣,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這才認(rèn)真地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一天一夜。”李景隆站在床邊,淡淡的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朱允熥蒼白的臉上,眼底里帶著一絲關(guān)切。
朱允熥點了點頭,他的視線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隨即又落回李景隆的身上。
他的神色變得嚴(yán)肅起來,語氣里帶著幾分焦急:“在這期間,你可遇到什么麻煩?”
“或者說...朝堂之上,有人可曾對你發(fā)難?”
他的聲音很輕,很虛弱,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需要人用力去聽,才能聽清。
但他的眼神,卻格外的銳利,緊緊地盯著李景隆,生怕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李景隆聽到這話,不由得驚訝地挑了挑眉毛。
他看著朱允熥,凝神追問:“殿下此言何意?莫非您...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朱允熥輕輕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帶著幾分疲憊,卻又帶著幾分了然。
他緩緩說道:“殺手殺我的時候,曾親口承認(rèn),是奉了你的密令。”
此言一出,李景隆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他的眸子里,瞬間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
果然,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
“不過...你大可放心。”朱允熥看著他皺起的眉頭,緩緩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知道,他們是故意那么說的!”
他頓了頓,看著李景隆的目光里,滿是信任:“我信你...勝過信我自己!”
李景隆的心,猛地一顫。
他看著朱允熥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眸子,只覺得一股暖流,瞬間涌上了心頭。
在這波譎云詭、人心叵測的京都,能得到這樣一份毫無保留的信任,何其難得。
“所以,當(dāng)時我就知道,這次刺殺,不光是沖著我來的。”朱允熥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
“他們的目標(biāo),是我們兩個人。”
“你...你沒事吧?”
說完就開始認(rèn)真上下打量起了李景隆,虛弱的語氣里,帶著幾分真切的擔(dān)憂。
“沒事。”李景隆搖了搖頭,他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感激。
他轉(zhuǎn)身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溫水。
他端著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扶起朱允熥的脖頸,將杯子湊到他的唇邊,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去一點。
溫水滑過朱允熥干裂的嘴唇,帶來一絲溫潤的暖意。
他微微瞇起眼睛,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多謝殿下的信任。”李景隆放下杯子,看著朱允熥,聲音低沉而鄭重。
“在你昏迷之時,我已許下諾言。不論那些殺手是何來歷,不論他們背后的主謀是誰。”
“我都會找到他們,親手摘下他們的頭顱,為殿下報仇!”
“我知道。”朱允熥笑了,這一次,他笑得更真,眉眼間都染上了一絲暖意。
“惹到你,算是他們此生做的,最錯的一個決定。”
李景隆看著他的笑容,也跟著笑了笑。
他伸手,為朱允熥掖好被角,動作輕柔而細(xì)致:“殿下好好靜養(yǎng),剩下的事,交給我就好。”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大步向著門外走去。
他的腳步堅定,背影挺拔,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朱允熥已經(jīng)脫離了危險,那么接下來,就該輪到那些躲在暗處的敵人,瑟瑟發(fā)抖了!
剛走出臥房的門,一直守在門外的平安,便立刻迎了上來。
平安的臉上,正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
他快步走到李景隆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稟報:“少主,暗探剛剛傳來消息,已經(jīng)找到了那伙殺手的下落!”
“他們就藏在東街的一處廢棄的染坊內(nèi)!”
李景隆聽到這話,那雙狹長的眸子里,瞬間迸發(fā)出一道銳利的寒光。
他瞇了瞇雙眼,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一言未發(fā),徑直向著王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平安見狀,立刻會意。
他轉(zhuǎn)身招了招手,對著守在周圍的暗衛(wèi)低聲吩咐了幾句。
隨即,他留下了一半的暗衛(wèi),讓他們死守著朱允熥的臥房,確保吳王的安全。
而他自己,則帶著另一半的暗衛(wèi),快步跟在了李景隆的身后。
數(shù)十人的隊伍,悄無聲息地跟在李景隆的身后。
他們身著玄色勁裝,腰懸利刃,步履沉穩(wěn)。
數(shù)十雙靴子踩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色里,顯得格外的懾人。
夕陽早已徹底落下,一輪皎潔的明月,高高地掛在墨藍色的夜空之上。
清冷的月光,傾灑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將這座古老的都城,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
但這份靜謐之下,卻早已暗流涌動。
一股令人無法呼吸的殺意,正從吳王府蔓延開來,迅速席卷了整個京都城。
今夜,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