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局內。
福生連忙再次湊近。
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細,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半晌,福生才遲疑著點了點頭,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確定:“看...看形狀,好像...還真是個藥箱的樣子。”
“掌柜的!”李景隆猛地直起身,眉頭緊鎖,揚聲喊了一句。
那聲音不算響亮,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瞬間打破了書局的寧靜。
“來咯!客官,您有什么吩咐?”倚在柜臺后的掌柜聽到呼喚,立刻賠著笑臉一路小跑了過來。
李景隆伸手指向墻上的畫,目光銳利如刀,沉聲追問:“我問你,畫中的這座山,是什么山?可在西安境內?”
掌柜的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李景隆一番:“客官瞧著是外地來的吧?”
“這畫中的山,名叫歸靈山,就在西安城北五十里的地方,那可是咱們這地界的一處名山呢!”
”客官真是好眼力,這幅畫可是本店的鎮(zhèn)店之寶!”
“作這幅畫的人,是誰?”李景隆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立刻追問道。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這份不易察覺的激動。
“客官您問對人了!”掌柜的一臉篤定,又瞟了一眼李景隆那副凝神端詳?shù)哪樱Z氣愈發(fā)得意。
“這畫的作者,可是咱們當?shù)赜忻漠嫀煟招l(wèi)名星河!”
“那可是遠近聞名的妙手丹青!這幅《歸靈行轎圖》,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幅佳作!”
話音剛落,掌柜的便搓了搓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客官,您是打算買這幅畫?”
“既是有名的畫師所作,為何這幅畫會落滿灰塵,被棄置在這墻角?”不等李景隆開口,一旁的福生已是沉著臉,冷聲質問道。
他常年跟著李景隆走南闖北,眼光也毒辣得很,只掃了一眼便能看出這掌柜的在打什么主意。
“我看這畫,掛在這里少說也不止三五年了,怕是六七年都有了吧!”
“這...這是因為價錢高啊!”掌柜的被問得一愣,隨即有些急了。
漲紅了臉急忙解釋道,“衛(wèi)先生的畫,本就價值不菲,這幅又是他的得意之作,小的自然不敢賤賣。”
“這些年,倒是也有幾個客人問過價,可一聽價錢,便都搖頭走了!”
“由于一直沒有遇到真正欣賞此畫之人!這才擱置到現(xiàn)在...”
“雖然落了灰,但絲毫不影響它的意境啊!”
“多少銀子?這畫,我要了。”李景隆終于開口。
目光依舊死死盯著畫中轎子里的人影,神色凝重得近乎肅然。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但你得告訴我,如今到哪兒能找到這位畫師。”
“好說!好說!”掌柜的聞言,眼前瞬間一亮,臉上的喜色再也掩飾不住。
連忙拍著胸脯應道,“一千兩白銀!只要客官肯出這個價,衛(wèi)畫師的住處,小的這就將衛(wèi)先生的住址告訴你!”
“福生,拿銀子。”李景隆沒有半分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甚至沒有討價還價,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拂去畫軸上的灰塵。
然后緩緩將這幅的畫卷從墻上取了下來。那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什么稀世珍寶。
福生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嘴唇動了動。
本想說這掌柜分明是獅子大開口,一幅破舊畫卷哪里值這么多銀子。
可瞧著李景隆那副凝重的神色,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他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仔細點出一千兩,狠狠心遞給了掌柜的。
“多謝客官!多謝客官!”掌柜的接過銀票,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忙不迭地將銀票揣進懷里,好像生怕李景隆反悔似的。
緊接著湊上前來,滿臉堆笑地說道,“客官,那衛(wèi)畫師就住在城南五里的莊子。”
“您到了那兒,一問便知!”
李景隆點了點頭,將畫卷緊緊抱在懷里,不再多言,轉身便大步朝著書局門外走去。
“少主!”福生連忙快步追了出去。
一出書局大門,他便忍不住憤憤不平地說道,“那掌柜的分明是在糊弄您!”
“這畫看著破舊不堪,怎么看也不值一千兩啊!他這分明是趁火打劫!”
李景隆腳步不停,懷里的畫卷仿佛有千斤重。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泛黃的綾邊,聲音低沉卻異常堅定:“我知道。”
頓了頓,他抬眼望向西安城北的方向,眸色深沉如潭:“我買的,從來不是這幅畫。”
“而是畫中的人。”
話音落下,他猛地停住腳步,轉頭看向福生,語速極快地吩咐道:“你立刻派人去西市!”
“去那些西域商人的鋪子里看看,有沒有能放大細微紋路的鑒鏡!”
“不管多少銀子,立刻買一副回來!”
鑒鏡,乃是西域傳來的稀罕物事,尋常人家難得一見。
唯有那些走南闖北的西域商人,手中或許會有一兩面。
福生雖然滿心疑惑,不明白少主為何要為一幅舊畫如此大費周章。
但他素來知曉李景隆的性子,當下便不再多問,躬身應道:“是,少主!屬下這就去辦!”
看著福生匆匆離去的背影,李景隆低頭,再次望向懷中的畫卷。
指尖輕輕拂過畫卷,轎中那道模糊的人影仿佛在他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醉月樓的方向快步走去。
...
回到醉月樓時,夕陽已然西斜,絢麗的晚霞將天際染成了一片瑰麗的橘紅。
李景隆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自己一人在房中。
他將房門關上,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窗戶,這才小心翼翼地將畫卷鋪展在紫檀木桌上。
桌上早已鋪好了一層潔白的宣紙,生怕磨損了畫心。
李景隆坐在桌前,凝神屏氣,目光一寸一寸地掃過畫中的每一處細節(jié)。
轎子的簾幕半掀著,隱約能看見里面端坐的人影。
那明黃色的衣料雖已褪色,卻依舊透著一股皇家獨有的威儀。
轎前的老者佝僂著背,肩上的藥箱棱角分明,箱面上似乎還刻著一個模糊的印記。
不知為何,越是細看,他心底的那份直覺便越是強烈。
那坐在轎子里的人,一定是巡視西安的太子朱標!
一定是!
這個念頭如同驚雷一般,在他腦海中炸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他甚至說不清楚這份篤定從何而來。
可那份感覺,卻如同潮水般洶涌,幾乎要將他淹沒。
窗外的風,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吹得窗欞嗚嗚作響。
屋內的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映在墻壁上,忽明忽暗。
已經提前回來的福生就站在旁邊,心里依舊憋著一股氣。
一想到那掌柜的漫天要價的嘴臉,他便忍不住咬牙切齒。
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幅落滿灰塵的舊畫,究竟藏著什么秘密,能讓少主如此上心。
而李景隆依舊坐在桌前,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幅《歸靈行轎圖》。
燭火跳動,映在他眼底,燃起了一簇熊熊的火苗。
他知道,從買下這幅畫的那一刻起,他便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而這一切的答案,或許就藏在城南五里的那個莊子里。
他攥緊了拳頭,眸色沉沉。
衛(wèi)星河此人,他必須得見上一面。
燭火在紫檀木桌上跳躍,將鋪展的《歸靈行轎圖》映得忽明忽暗。
李景隆俯身凝視,指尖沿著畫中轎子的輪廓輕輕摩挲。
眉頭緊鎖,口中喃喃自語,語氣里滿是化不開的疑云。
“轎中之人明明身份顯貴,看隨行之人的服色,分明帶著衙門的規(guī)制。”
“可他為何要紆尊降貴,往這荒僻的深山之中去呢?”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不解,目光死死釘在畫中那頂轎子上,仿佛要將畫紙看穿。
“去做什么?是尋訪高人,還是另有隱情?”
話音頓了頓,他的視線又移向轎前那名佝僂的老者,眉頭皺得更緊了。
“還有這老者,瞧著衣著樸素,分明是尋常百姓的打扮。”
“為何能與轎中貴人搭話?甚至有說有笑?”
一旁的福生站得筆直,聽著少主一連串的疑問,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他方才也跟著看了許久,只覺得畫中景象平平無奇,哪里能看出這么多門道?
只能默默垂手立著,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叩門聲,打破了房內的沉寂。
“司主,您要的東西買來了。”
云舒月的聲音清越,帶著幾分恭敬。
話音未落,房門已被輕輕推開。
云舒月捧著一個紫檀木匣走了進來,匣蓋打開,里面鋪著猩紅的絨布。
一面巴掌大小的琉璃鑒鏡靜靜躺在其中,鏡邊鑲嵌著細密的銀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光。
李景隆聞聲,猛地直起身,眼中閃過一抹急切。
他幾步走上前,一把接過那面鑒鏡,指尖觸到冰涼的鏡身,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這鑒鏡,實則便是坊間罕聞的放大鏡。
此物并非中土所產,乃是西域客商帶來的稀罕物。
傳聞早在前朝便有能工巧匠摸索出類似的制法,卻因工藝繁復,未能流傳開來。
唯有西域之地,將其用于珠寶玉石的細查,才有少量流入中原。
方才他讓福生派人去西市尋訪,原也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竟真的尋了一面回來。
云舒月看著李景隆那副近乎急切的模樣,心頭也是一片茫然。
不過是一幅落滿灰塵的舊畫,何以讓司主如此失態(tài)?
但她不敢多問,只是默默退到一旁,與福生并肩而立。
目光緊緊盯著桌案上的畫卷,等著看李景隆究竟能看出什么端倪。
李景隆握著鑒鏡,快步回到桌前,俯身下去,將鏡面對準畫中人物。
他的動作極輕,生怕力道重了,損傷了脆弱的畫心。
鏡光流轉,將畫中原本模糊的細節(jié)一點點放大,纖毫畢現(xiàn)。
他先是將鑒鏡對準轎子的簾幕,看著那半掀的簾后露出的衣袂一角。
而后又緩緩移動,掃過隨行人員腰間的令牌。
最后,目光定格在轎中人的衣襟之上。
隨著鑒鏡一點點一動,李景隆臉上的激動之色明顯越來越難以抑制。
呼吸也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