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丘福的聲音刺破晨霧,“李景隆”三個字落地的瞬間,朱棣握韁的手猛地一緊,眸中閃過錯愕、忌憚與狠厲。
身后燕軍將士更是一片嘩然,甲胄碰撞聲驟然密集——這個名字,曾是他們北境征戰中揮之不去的陰影。
隊列中,一名將領臉色霎時褪盡血色,掌心冷汗浸透韁繩,胯下戰馬似也感知到主人的驚懼,不安地刨著蹄子,發出低低的嘶鳴。
朱棣敏銳地捕捉到這陣騷動,霍然轉身,冷厲的目光如刀般掃過那名將領。
不等對方辯解,他驟然拔出腰間佩刀,寒光閃過,一道血線噴涌而出。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殺伐震住,連呼吸都險些停滯。
待回過神時,那名將領早已身首異處,冒著熱氣的頭顱滾落在地,順著馬腹間的縫隙,在地上撞出沉悶的聲響。
“未戰先怯者,死!”朱棣收刀入鞘,聲音里淬著徹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在眾人心頭。
他猩紅的雙眼掃過噤若寒蟬的將士,北境王者的威壓在晨霧中彌漫。
這片土地,只能有一個主宰,那便是他朱棣!
將士們紛紛垂下頭顱,緊攥韁繩的手泛出青白,無人敢與他對視。
朱棣咬了咬牙,雙腿輕輕一夾馬腹,胯下駿馬踏著沉穩的步伐,緩緩向著涿州敞開的城門走去。
“王爺!當心有詐!”丘福心頭一緊,急忙催馬上前,聲音里滿是擔憂。
“所有人,原地待命!”朱棣卻未曾回頭,只冷冷留下一句,便獨自一人策馬進入城門,在距離李景隆三丈處勒住韁繩。
霧氣中,他終于看清了椅上那人的模樣——錦袍玉帶,滿臉邪氣,斜倚在一張梨花木椅上,正是李景隆無疑。
那張臉,曾在無數個深夜闖入他的夢魘,哪怕燒成灰燼,他也絕不會認錯。
“久違了,燕王殿下。”李景隆仰頭喝了一口酒,酒液順著嘴角滑落,浸濕了衣襟。
他緩緩抬眼看向朱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眼神里滿是嘲弄。
“不是本王來晚了,是你來晚了!”朱棣冷哼一聲,目光死死盯著李景隆的笑容,語氣中帶著幾分不屑,“呂文興已帶著涿州守軍撤離,你以為憑你一人,便能守住這空城?”
“誰說...我只有一個人?”李景隆撇了撇嘴,笑意更深,手指輕輕敲擊著椅臂,發出規律的聲響,在寂靜的清晨格外刺耳。
朱棣心頭一沉,下意識地環顧四周。
可目之所及,只有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別說人影,連半點聲響都聽不到,仿佛整座涿州城都被這霧氣吞噬,只剩下他們兩人對峙。
“你在故弄玄虛些什么?”朱棣強壓下心中的不安,語氣越發強硬,“涿州已是本王囊中之物,縱使你有千般陰謀,也擋不住我麾下十萬鐵騎!”
“是么?”李景隆冷笑一聲,翹著的二郎腿輕輕晃動,眼神里滿是譏諷,“可我怎么記得,某人曾是我的手下敗將?”
“當初若不是朝廷急召我回京,如今的北平城,早已被我踩在腳下。”
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變得尖銳:“說起陰謀詭計,燕王殿下若稱第二,天下誰人敢稱第一?”
“而我用的是兵法!你只是技不如人罷了。”
他想起了在京都時,朱棣派人劫走嫣兒的事,眼神中的殺意漸漸凝聚。
朱棣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握著佩刀的手微微顫抖,刀鋒上還殘留著方才那名將領的鮮血。
“巧舌如簧!”朱棣冷哼了一聲,怒視著李景隆,“你已不再是南軍主帥,早已失去了新帝的恩寵,還以為自己是當初那個被人吹噓的北境戰神么?!”
李景隆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待笑聲漸歇,他用憐憫的眼神看向以為在言語上扳回一城的朱棣,仿佛在看一個不自量力的孩童。
下一秒,他的聲音驟然冰冷:“從京都到淮安,我將你派往京都的部下一個個全部殺光!”
“今日我未動一兵一卒,便已殺了你麾下一名將領,你還不服輸?!”
此言一出,朱棣的臉色瞬間漲成紫紅色,握刀的右手指節泛白,手臂上青筋暴起,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他這才明白,方才那名將領的死,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李景隆的算計。
僅憑一個名字,便擊潰了一名燕軍將領的心神,這才是真正的攻心之術。
北境戰神,連說出的話都可能是殺敵的利器!
“怎么還不動手?”李景隆隨手將酒壺掛在椅背上,伸手握住了立在一旁的銀槍。
槍身泛著冷光,在霧氣中隱約可見槍尖上的寒芒。
朱棣眉頭緊鎖,死死盯著李景隆的一舉一動,卻遲遲沒有下令。
看著李景隆有恃無恐的樣子,他突然猶豫了,只覺得周遭的一切變得越發詭異。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給了李景隆這么大的底氣,居然敢一個人擋在十萬鐵騎面前。
霧氣似乎更濃了,周遭的空氣仿佛都變得沉重起來。
朱棣只覺得心頭發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蔓延——這場對峙,或許從一開始,他就落入了李景隆的圈套。
“這都是宿命,天意注定由我親手打敗你!”李景隆冷笑出聲,緩緩起身,錦袍下擺掃過梨花木椅,發出輕響。
他抬槍直指朱棣,聲音陡然凌厲:“逆臣朱棣,準備受死!”
話音在濃霧中炸開,如催命的鐘鳴,狠狠撞在十萬燕軍將士心頭。
下一秒,震耳欲聾的腳步聲與馬蹄聲突然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有千軍萬馬正沖破霧靄。
城樓上也驟然亮起數十支火把,橘紅色的火光刺破白霧,映出城垛后密密麻麻的人影。
緊接著,數十道黑影如離弦之箭般從霧中竄出,直撲朱棣與城門處的先鋒營!
“王爺快撤!有埋伏!”丘福的厲喝穿透喧囂,他策馬疾馳而來,鎧甲在疾馳中發出急促的碰撞聲,目光死死鎖定朱棣,滿是焦急。
可是李景隆似乎已經不想給朱棣逃掉的機會!
他足尖點地,身形如鬼魅般竄出,手中銀槍寒光暴漲,直刺朱棣咽喉!
這一擊又快又狠,帶著破風之聲,轉瞬便至眼前。
朱棣瞳孔驟縮,腦中一片空白,竟忘了格擋。
千鈞一發之際,一把長矛呼嘯而來,“鐺”的一聲脆響,精準撞開銀槍,爆裂的火星在霧中濺起。
是丘福!
可他還未收回長矛,李景隆的銀槍已如毒蛇吐信般再度刺出,“噗”的一聲,直接刺穿丘福左臂。
鮮血瞬間染紅甲胄,丘福悶哼一聲,若非他常年征戰反應極快,側身避開要害,這一槍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丘福顧不上劇痛,左手死死攥住槍桿,拼盡全力護在朱棣身前:“王爺快走!”
若不是他反應夠快,經驗老道,那一槍已經取了他的性命!
朱棣這才回過神,看著丘福流血的臂膀,咬牙調轉馬頭,跟著丘福向城外突圍。
李景隆面無表情,翻身上馬,銀槍斜指地面,策馬如閃電般追出。
城樓上的守軍見狀,立即彎弓搭箭,無數支燃火的利箭劃破濃霧,帶著呼嘯聲射向城外燕軍。
燕軍本就因李景隆的出現心神不寧,此刻突遭埋伏,頓時亂作一團。
士兵們四處逃竄,甲胄撞擊聲、慘叫聲與箭矢破空聲交織在一起,原本整齊的陣列瞬間潰散。
“撤!”朱棣在亂軍中怒聲高喝,聲音里滿是不甘。
李景隆追到城門處,猛地勒住韁繩,抬手示意停止追擊。
他望著燕軍倉皇逃竄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站在他身后的,是福生和那數十名死忠護衛。
城樓上、城門內,南軍將士的歡呼聲驟然響起,雀躍的聲音驅散了些許霧氣。
誰也沒想到,十萬燕軍竟真的被嚇退了。
“立即回城!關閉城門!”李景隆收槍入鞘,大喝一聲。
他調轉馬頭,緩緩向城內走去,槍頭上沾染的血跡在火光下格外醒目。
街口處,寧王朱權正帶著一萬大寧守軍等候,看著緩緩而來的李景隆,凝重的眉宇間滿是無法言喻的驚異。
他雖猜到李景隆有應對之策,卻從未想過,李景隆竟僅憑一槍一馬、一壺酒、一張椅,便嚇退了十萬燕軍鐵騎。
如此計謀,簡直前無古人!
有此能人,何懼燕逆?!
朱權心中暗嘆,突然替京都的建文帝可惜,放著李景隆這樣文武雙全的良將不用,難怪會讓朱棣步步緊逼。
李景隆緩緩來到近前,笑著沖朱權抱了抱拳,臉上滿是感激之情。
方才那震耳欲聾的腳步聲與馬蹄聲,正是朱權按照李景隆的吩咐,帶著部下在城內來回奔走制造的假象,目的就是讓朱棣誤以為城內有重兵埋伏。
不過這一計極其冒險,若是被朱棣識破,一旦十萬燕軍涌入城內,等待他們的必將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血戰。
朱權連忙抱拳還禮,語氣中滿是敬佩:“景帥不愧為北境戰神,本王今日才算開了眼界。”
“殿下過譽了。”李景隆笑容淡去,眉宇間的凝重卻尚未散去,“這一招只能用一次。朱棣心思縝密,用不了多久便會反應過來,真正的大戰,還在后面。”
他心里清楚,朱棣很快就會查到朱權帶兵支援的消息,也會明白自己中了計,用不了多久,必定會卷土重來。
今日這番故弄玄虛,借著濃霧唱的這出戲,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希望能撐過第一日,這樣就能有機會等來耿炳文的援兵。
朱權看著李景隆嚴肅的神情,語氣堅定:“無論后續如何,本王都會陪景帥戰至最后一兵一卒!”
李景隆心中一暖,點頭道:“有殿下這句話,涿州城便必然不會丟!”
隨即他便讓朱權率部去養精蓄銳,又命城樓上的守軍嚴密監視城外動向,不許有半分松懈。
做完這一切,李景隆緩緩抬頭望向天空,濃霧依舊濃厚。
他只希望,這場大霧能晚一點散盡,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