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城外 · 戰場】
清晨的陽光灑在落鳳坡前的荒原上。
這里的泥土已經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空氣中還殘留著那股子嗆人的辣椒味。
按理說,這地方應該陰森恐怖,鬼影憧憧。但現在,這里卻熱鬧得像個趕集的大市場。
幾千名背著背簍、拿著鉗子的北涼百姓,大多是婦女和半大孩子,正像勤勞的螞蟻一樣,在尸體堆和爛泥里穿梭。
“哎哎哎!那個箭別硬拔!那是倒刺箭!把箭頭轉一圈再拔!弄壞了鐵頭叔要罵人的!”
必勒格背著手,像個小監工一樣在人群里溜達,指揮著幾個比他還大的孩子干活。
“狼哥,這兒有個大晉的百夫長!身上的甲還是好的!”一個小胖墩興奮地喊道。
“扒了!”
必勒格大手一揮,“動作快點!衣服褲子都別剩下,洗洗還能給新兵穿!這可是絲綢里襯的,好東西!”
不遠處,鐵頭正蹲在一架被炸毀的攻城塔殘骸邊,心疼得直嘬牙花子。
“敗家啊……真是敗家啊……”
鐵頭摸著那根斷裂的巨木,還有上面包裹的厚厚牛皮。
“這么粗的楠木,要是拉回去做房梁多好。這么好的生牛皮,要是做成皮靴,夠全營穿一年的。怎么就給炸爛了呢?”
“行了,別嚎了。”
江鼎坐在一輛破板車上,手里端著碗豆腐腦(剛從城里帶出來的早點),一邊吃一邊看這滿地的“豐收”景象。
“爛了也有爛了的用處。把木頭劈了當柴火,牛皮剪碎了熬膠。至于那些鐵釘子……”
江鼎指了指地上那密密麻麻的廢鐵片。
“那可是上好的熟鐵。讓公輸大師融了,正好給咱們的‘真理’造炮彈。”
“這就叫——取之于敵,用之于敵。”
“參軍,您說這宇文成都是不是財神爺轉世啊?”
瞎子湊過來,手里提著一串從尸體上搜出來的玉佩和金銀飾物,笑得合不攏嘴,“這才打了一仗,給咱們送來了五萬支箭,三千副甲,還有這滿地的破爛。要是再多打幾次,咱們是不是就能發財了?”
“發財?”
江鼎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腦,擦了擦嘴。
“瞎子,眼光放長遠點。這點破爛算什么發財?”
江鼎站起身,看著遠處那連綿的大晉營帳。
“真正的值錢貨,在宇文成都的糧倉里,在他的神機營里。”
“不過……”
江鼎突然轉頭,看向通往南方的大路。
那里,揚起了一陣塵土。一支打著“大楚商號”旗幟的車隊,正急匆匆地趕來。
“看,真正的財神爺來了。”
……
大楚“萬寶樓”的大掌柜錢多多(逍遙王的白手套),此刻正站在那堵剛修好的“水泥墻”前,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他是個生意人,也是個識貨的人。
他伸手摸了摸那灰撲撲、硬得像石頭一樣的墻面,又試著用隨身帶的小刀劃了一下。
只留下一道白印。
“乖乖……”
錢多多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傳說中一夜之間長出來的城墻?這也太硬了吧!比花崗巖還硬!而且連個縫都沒有!”
“錢掌柜,看上這墻了?”
江鼎笑瞇瞇地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必勒格。
“江參軍!哎喲我的活祖宗!”
錢多多一見江鼎,立馬換上了一副諂媚的笑臉,“您可真是神人啊!昨晚那動靜,我在一百里外的驛站都聽見了!聽說您用幾包辣椒面就把大晉的鉆地鼠給熏出來了?這招絕了!”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江鼎擺了擺手,“錢掌柜這次來,是送糧的?還是來……撿漏的?”
“都有,都有。”
錢多多搓了搓手,眼神直往那水泥墻上瞟。
“那個……江參軍,我這次奉王爺之命,送來了二十萬石糧食,還有五萬斤生鐵。另外……”
錢多多壓低了聲音。
“王爺聽說,您這兒有一種能把爛泥變成石頭的‘神粉’?王爺想問問……這方子,賣嗎?”
江鼎心中一動。
水泥這東西,技術含量其實不高,只要有了配方,很容易仿制。但在古代,這就是黑科技。
“賣?”
江鼎搖了搖頭,“這可是咱們北涼的保命符。賣了,以后咱們靠什么吃飯?”
錢多多急了:“價錢好商量!王爺說了,只要肯賣,他愿意出……十萬兩!”
“十萬兩?”
江鼎嗤笑一聲,“錢掌柜,你這就不地道了。這東西要是用在大楚的水利工程上,修堤壩,修橋梁,那得省多少錢?得救多少命?十萬兩?打發叫花子呢?”
“那……那您開個價?”
江鼎沒有直接報價,而是轉頭看向必勒格。
“狼崽子,考考你。這生意,該怎么做?”
必勒格正在旁邊啃著那個從戰場上撿回來的、雖然臟了點但依然能吃的干糧。聞言,他眼珠子一轉。
“不能賣方子。”
必勒格咽下干糧,像個小大人一樣說道。
“方子賣了一次就沒錢了。咱們得賣……‘成品’。”
“哦?”江鼎挑眉,“怎么賣?”
“咱們把這種‘神粉’裝袋,按斤賣給大楚。”
必勒格指著那堵墻。
“他們想修路,想修房,就得一直找咱們買。這叫……細水長流。”
“而且……”
必勒格壞笑了一聲,這笑容簡直跟江鼎一模一樣。
“咱們還可以派‘技術指導’去。只教他們怎么用,不教他們怎么造。這樣,咱們不僅能賣粉,還能收‘技術服務費’。”
“啪!”
江鼎一巴掌拍在必勒格的肩膀上。
“好小子!沒白吃那么多豬腳!這奸商的潛質,比地老鼠還強!”
江鼎轉頭看向目瞪口呆的錢多多。
“聽見了嗎錢掌柜?這就是我的意思。”
“方子不賣。但‘北涼牌水泥’,我們可以無限量供應。一袋一百斤,售價……五兩銀子。”
“五兩?!”
錢多多差點跳起來,“那是泥巴啊!你當是白面啊!”
“這不是泥巴,這是‘城墻’。”
江鼎拍了拍那堅硬的水泥墻。
“錢掌柜,你想想。大楚每年發洪水,修堤壩要花多少錢?要是用了這玩意兒,堤壩還會塌嗎?跟那些損失比起來,五兩銀子一袋,那是白菜價。”
錢多多沉默了。
他是行家,稍微一算賬就知道,這東西的價值簡直無可估量。
“好!”
錢多多咬了咬牙,“五兩就五兩!但這第一批貨,我要一萬袋!而且要快!”
“沒問題。”
江鼎打了個響指。
“鐵頭!別撿破爛了!帶著人去燒石灰!又有大生意上門了!”
……
送走了錢多多,江鼎的心情大好。
有了這筆水泥的訂單,加上那些戰利品,北涼的財政危機算是暫時解除了。
“參軍,咱們真要把水泥賣給大楚?”必勒格問,“萬一他們拿來修要塞對付咱們怎么辦?”
“怕什么。”
江鼎看著遠處正在冒煙的水泥窯。
“水泥是好東西,但它擋不住咱們的‘真理’。”
“而且……”
江鼎眼中閃過一絲深意。
“大楚越依賴咱們的商品,他們就越離不開咱們。等到有一天,他們發現連修茅房都要用北涼的水泥,連過冬都要穿北涼的雪絨,連治病都要吃北涼的藥……”
“那時候,不用打仗,他們就已經輸了。”
“這就是——經濟捆綁。”
必勒格聽得似懂非懂,但他把這四個字深深地刻在了腦子里。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午后的寧靜。
一名渾身是血的斥候沖進了城門。
“報——!!”
“參軍!出大事了!”
斥候滾下馬背,聲音嘶啞。
“怎么了?宇文成都又打過來了?”江鼎眉頭一皺。
“不是宇文成都!”
斥候喘著粗氣,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恐。
“是蠻子!金帳王庭……內亂了!”
“老汗王……死了!大王子阿史那·忽必發動政變,殺了所有的兄弟,自立為汗!”
“現在,他正集結了三十萬控弦之士,號稱要……南下復仇,踏平北涼,搶回必勒格王子!”
江鼎的臉色瞬間變了。
他猛地轉頭看向必勒格。
此時的小狼崽子,正站在原地,手中的半塊干糧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血絲。
“父汗……死了?”
“忽必……殺了所有人?”
江鼎走過去,按住必勒格的肩膀。
“狼崽子,冷靜點。”
“我冷靜不了!”
必勒格猛地甩開江鼎的手,發出一聲凄厲的狼嚎。
“那是我的家!那是我的族人!”
“我要回去!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江鼎看著這個瀕臨崩潰的孩子,沒有說話。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
這不僅是北涼的危機,也是必勒格的劫數。
“想回去殺人?”
江鼎的聲音冷了下來。
“就憑你?你現在回去,除了送死,還能干什么?”
“那我也要回去!”必勒格紅著眼吼道。
“啪!”
江鼎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必勒格打得一個踉蹌。
“清醒了嗎?”
江鼎看著他,眼神冷酷。
“想復仇,可以。但不是現在去送死。”
“忽必有三十萬大軍。你有嗎?”
必勒格捂著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死死忍住不流下來。
“我沒有。”
“你沒有,我有。”
江鼎指了指身后的虎頭城,指了指那些正在忙碌的百姓和士兵。
“北涼就是你的刀。”
“但這把刀,不是白借的。”
江鼎蹲下身,直視著必勒格的眼睛。
“想借這把刀,你得先證明,你值得我們為你去流血。”
“證明你不再是個只知道哭的狼崽子,而是一頭能咬死新王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