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那一身戾氣是這么多年,跟著楚驚弦風里來火里去,實打實磨練出來的,加上他那身高八尺有余的身板,攥著劍的拳頭沙包大。
冷冷盯著人的眼神,像是從地獄爬上來的討債鬼。
青鳶懊惱之余,頂著他那目光,生怕面前的人動起手來,一拳能給她打得凹進墻里。
青鳶怯生生道:“回……回三公子,奴婢方才,確實撿到了一方淺綠色帕子,只是奴婢瞧著……”
她說著,只能拿出那方帕子,剛遞出去就被沉沙奪了過去,話也被沉沙打斷。
“你這小丫頭,竟如此不老實,連方帕子都想要自己昧了?”沉沙扭頭遞到楚驚弦手上:“回公子,屬下就說肯定是這丫頭撿了走的。”
嘿!
這話說的青鳶有點不服氣。
她撿自己的貼身帕子,怎么就成昧了?
不服氣歸不服氣,瞧著楚驚弦捏著帕子仔細摩挲,青鳶只能笑著解釋:“沉沙侍衛這話言重了,奴婢只是瞧著帕子上的禾苗繡得栩栩如生,格外精致才想著先替失主收著,若是日后能找著失主自然好,若是找不著……”
誰知,面前站著的人,那是個實打實的直腸子,沉沙冷哼一聲:“若是找不著又怎樣?還不是落在你的手上,和自己昧了也無甚區別。”
好好好。
好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
有理都講不清。
青鳶暗自腹誹著。
聽見一旁楚驚弦嗓音冷了些許:“你何時變得如此話多?”
方才還氣勢壓人的沉沙,立馬退后:“是沉沙聒噪,還請公子贖罪。”
楚驚弦沒理會,轉向青鳶的方向:“你方才說,這方帕子上繡著的是禾苗?有何依據?”
那方帕子,是青鳶剛開始和姐姐青梅學刺繡時,繡出來的第一個完整,且瞧著還過得去的帕子。
繡上面的青綠禾苗時,青鳶剛滿十四歲,刺繡才學了個皮毛,若是在平常人家倒也說得過去,看不出個什么,但像鎮國侯府這種千尊萬貴的地方,什么驚才絕艷的繡品沒有?
楚驚弦見慣了頂精致的東西,再見著那有些粗糙的刺繡,當然很難認出什么,更何況他眼睛看不見,身邊像沉沙這等侍衛也是武夫粗人,哪里懂女兒家的東西。
她剛才要不自己多嘴說出是禾苗,怕是沒人能認得出來那是禾苗,頂多認成野草。
青鳶一時哽住了,恨不得扇自己兩下。
她平日在楚景玉面前,也未曾這樣出過紕漏,怎么到了楚驚弦面前,那是漏洞百出。
青鳶忙笑著解釋:“奴婢…奴婢是農戶家出身,在進府之前,瞧得最多的就是田里的禾苗,所以…所以下意識就覺得是禾苗了,奴婢粗鄙,見過的東西自然也低賤,信口胡言罷了。”
說著,青鳶小心地抬了抬頭,觀察面前人的反應。
“倒不用緊張。只是青鳶此言不對,”楚驚弦微偏了偏頭,弧度很小,嗓音沒什么起伏:“禾苗日夜生長,百姓日夜照料,以結出的稻谷換得全家生計,是極好的,何來低賤一說?!?/p>
楚驚弦這話說的平靜,如話家常般。
青鳶站在原地,卻被他說的大腦白了一瞬,他的話語不停地在她耳邊縈繞著。
沒等她反應過來,楚驚弦就將那方淺綠色帕子收了起來:“向來聽說以前五弟尋常的袍子上總是繡著栩栩如生的樣式,”
他這話倒是說的不假,楚景玉向來讓青鳶在他的衣袖上,腰帶上,總之只要是楚景玉想的地方,全都繡上他要的樣式。
原本,青鳶是歡喜的,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這點刺繡了,自然是很愿意給楚景玉繡的。
夏天繡里衣,冬天繡夾襖,總之只要是和衣服有關的,青鳶都會按照楚景玉的意思去繡。
楚景玉第一次看見的時候說,他的青鳶,刺繡功力就是一等一的好,簡直在這汴京城里數一數二,連高門大戶的閨秀小姐都沒得比。
青鳶沒覺得自己比得過高門大戶的小姐,但聽楚景玉說這話,她心里自然是極高興的,盡管她知道只是他心情好了哄哄自己罷了。
可惜,楚驚弦又說對了:從前。
是的,那是從前。
后來青鳶繡得越來越多,楚景玉習以為常,再也沒提過這件事兒,只說閨閣情趣便罷了,穿出去不合適,青鳶以為是他內斂,也以為是真的自己繡的花樣都小家子氣,后來也不繡了。
今年楚景玉生日,青鳶記得從前楚景玉總想要她親手繡一件披風,說是青鳶刺繡好,到時候他穿出去,定讓人艷羨。
青鳶花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銀兩買了件上好的皮料,想著楚景玉用的,定不能差了。
熬了十天十夜,蠟燭都不知道燃了多少支,才終于繡出來一件披風,自那以后她夜里看東西總有些模糊。
但青鳶不在乎,她滿心滿意捧著披風想要贈予楚景玉,可她忘了,楚景玉早就不穿她繡的衣裳了。
江清歌也給楚景玉繡了一件披風,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小姐,大理寺卿又是出了名地疼女兒,從小也不逼著學刺繡。
那披風上的竹子都繡歪了,可楚景玉披上時,臉上的笑意如九天明月,青鳶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這樣快意的笑容。
楚景玉看見她的披風,只是說了一句:“怎么你們一個兩個都約好了似的…阿鳶,你知道的,歌兒和你不一樣,她向來不擅女紅,她難得碰一次繡花針,我不能讓她傷心?!?/p>
于是,青鳶的那件披風就被楚景玉隨手送給了…隨行的小廝。
青鳶正想著,心中酸澀滋生,就聽見楚驚弦話鋒一轉:
“聽說你刺繡極好,可能看出那方淺綠色帕子上的禾苗,是出自于哪位之手?”
一下就給青鳶問住了。
她不僅看出來了,她還知道是誰。
青鳶連忙擺手:“三公子太抬舉青鳶了,青鳶也只不過就是平常碰繡花針碰得多些,談不上什么刺繡不刺繡的,更說不上極好了,奴婢剛才就是胡亂一說,哪里能看出來是出自誰的手呢?還請三公子另請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