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放下手里正剝著的雞蛋,拍起了小手,一雙小短腿在椅子下快活地一晃一晃,顯然非常滿意,“神仙姑姑正是這么說的,這叫~清~清~”
她“清”了半天也沒說下去,小臉憋得有些紅,忽然轉向旁邊安靜的孟懷瑾,一臉希冀加詢問,“嘚嘚,”那模樣,像是篤定哥哥一定知道。
“清君側!”孟懷瑾正專心致志地對付手里的蛋殼,聞言頭也沒抬,嘴里卻自然而然地應上了。
“瑾兒…”這一聲雖輕,卻足以讓柳氏熱淚盈眶。雖然兒子仍未抬頭看她,但這已是許久以來難得的回應,讓她心中那潭死水般的絕望,微微漾開了一絲希望的漣漪。
“阿沅,”柳氏穩了穩心緒,又用商量的語氣對女兒說,“奶娘,娘親也想放她歸家,可好?”阿沅畢竟喝過那奶娘幾年的奶,自然感情不同,會舍不得。
阿沅立刻把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手指還刮了刮自己粉嫩的臉蛋,“阿沅只要紅袖,長大了喝奶奶…羞羞。”那意思很明顯,就是隨便娘處置的意思。
看向哥哥,她小臉沉思了一會兒,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轉向娘親,小嘴一撅,告起狀來,“他們丟嘚嘚一個人,不好!”
“這個娘知道,”柳氏目光堅定起來,“那兩個跟著哥哥的,也留不得。”
這是柳氏思量了作出的決定。一下子要處理這么多伺候久了的人,她本還有些猶豫和不忍。
但看到女兒一副大加贊賞的欣喜表情,甚至還主動用“神仙姑姑”的話來提示她,心下頓時踏實了不少,那點不忍也被壓了下去。
神仙姑姑給女兒提示的夢境里,將來會給她灌藥、綁她上馬車、扔她到乞丐窩的,正是四個婆子。因此,院里的婆子是一個都不能留,即便是從娘家帶來的陪嫁嬤嬤也不例外。
為了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她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放過一個。
阿沅自然是高興的,連帶著碗里的白粥似乎都香甜了許多,比平時多喝了小半碗。她高興娘親能及時清醒,處理起人來雷厲風行,動作比她預想的還要快,省了她不少拐彎抹角提醒的口舌。
柳氏安排完這些便沒有再說其他,阿沅喝完最后一口粥,用小手先指了指沉默的哥哥,又站起來努力比了比自己的小身板,奶聲奶氣卻意有所指地說:“娘親,寄己保護不了寄己。”
她年紀小,口齒還不甚清晰,但那擔憂的神情卻明明白白。
柳氏正要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這點她不是沒想到。如今身邊能絕對信任的,也就青衣和紫衣兩個貼身丫鬟,紫衣已經被派出去辦事,青衣光是照應他們屋里這幾個人都夠嗆,若真有點什么事,只怕是分不了身,也沒那個能力。
但她還是先給了阿沅一個寬慰的、勉強擠出的笑臉,“阿沅別擔心,娘親已叫紫衣姐姐另買幾個身強力壯、老實本分的婆子回來。”
“欸!”阿沅眉頭輕輕一擰,發出了一聲小大人般的嘆息,似乎對娘親的安排仍不完全放心。她心里想著“要是再有護院就好了”,而且“還不能少”,但這話只會加重娘親的心理負擔,便只化作了一聲嘆息。
“云娘…”床上傳來一聲虛弱卻清晰的輕喚。
“爹爹醒了!”阿沅動作比誰都快,哧溜一下滑下椅子,拉住孟懷瑾的手就往床邊跑,指著床榻對哥哥撒嬌,“嘚嘚,覺覺!”還做了個想爬上去的動作,這一回孟懷瑾很是配合,一提溜,阿沅就上了床。
“爹爹,泥要干嘛?”孟大川已經醒來,此刻正用他那枯瘦如柴的手,顫巍巍在枕頭底下摸索著什么。阿沅連忙湊到爹爹身邊幫忙。
“阿沅,別鬧你爹爹。”柳氏端著半碗白粥,見狀立刻停在原地。看見夫君醒來,她本已熱淚盈眶,再瞧見父女倆的腦袋幾乎貼在一起,生怕女兒不知輕重壓著虛弱的夫君,連忙柔聲喝止。
阿沅已經從父親手里接過那東西。那是一根約莫兩寸長、小指粗細的物件,非金非木,顏色沉暗,入手微涼,看不出具體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地翻來覆去打量。
“阿沅,吹~”孟大川連聲催促,雖然氣息有些短促,臉上卻沒了之前那種灰敗的死氣,眼神也清明了許多。
“夫君別縱著她,既醒了,妾身先吃幾口粥,暖暖胃。”柳氏抹去眼角的淚,先將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孟大川攙扶起來,在他身后墊上軟枕。
已經讓到床里側的阿沅,此時已經意識到孟大川給她的并非普通玩具,而是一種另類的、用來召喚什么的哨子。
她嘟起小嘴,對準那物件一端開口的位置,憋足了氣使勁往里吹。連續試了幾次,小臉已經憋得通紅,那哨子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這邊,柳氏將溫熱的粥喂了孟大川幾口。看見夫君雖然蒼白但有了生氣的面容,又見他目光溫柔地掠過呆呆坐在床尾的兒子,最后寵溺地落在鼓著腮幫子吹哨的女兒身上。柳氏心里那塊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大石頭,終于稍稍挪開了一些。
她忍不住湊在孟大川耳邊,聲音帶著哽咽后殘余的顫抖,低聲絮語:“神仙姑姑真的給了好藥,不然妾身都以為,都以為……”后面的話哽在喉頭,化作滾燙的淚水,再次滑落。
“有我在,”孟大川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努力和哨子對抗的女兒,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穩,“有阿沅,都會好的。”這句話,既是對妻子的安慰,也像是一種篤定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