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怒極攻心,胸中火氣尚未平息,一股寒意卻如毒蛇般悄然爬上脊背:這下手之人,本領高強不說,行事竟如此歹毒無情,分明是與高家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說!究竟是何方狂徒作祟?” 高源拍案而起,聲如炸雷,堂上梁柱似都為之震顫。
麻三強忍肩頭刀傷與心頭驚悸,匍匐在地,涕淚橫流哭訴道:“太守大人息怒!作亂者并非旁人,正是那梁山余孽李俊、童威、童猛三個賊子!此輩似與太尉老爺有刻骨深仇,下手全是復仇之心,狠辣無匹。
我等初見之時,便已報出少爺身份,只道他們必會有所忌憚,誰知反如火上澆油,下手愈發殘忍。尤其是那混江龍李俊,見我等發出求救響箭,知曉援軍將至,竟特地運足全身氣力,一腳廢了少爺的子孫根啊!”
高源聞言,面上怒容更盛,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眼底卻掠過一絲陰鷙的算計。他牙關緊咬,指節攥得咯咯作響,心中暗忖:李俊啊李俊,你等既敢動我高源的獨苗,便休怪我心狠手辣,教你等死無葬身之地!
他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又羞又怒地揮了揮手:“拖下去,好生醫治。若僥幸活成,便養在府中;若活不成,便厚葬了 —— 也算全了我高家的體面。”
待重傷的護衛被抬走,高源轉身屏退左右,獨召心腹幕僚周師爺近前,嘴角勾起一抹陰惻惻的冷笑:“周師爺,你可瞧明白?此番李俊作亂,看似是報高俅太尉的舊怨,實則是打我高源的臉面!若不將這伙逆賊碎尸萬段,挫骨揚灰,日后湖州地面上,誰還懼我高源的威名?”
周師爺躬身拱手,低聲道:“大人英明!只是太湖水域遼闊,港汊縱橫,漁民多與逆賊暗通聲氣,硬剿怕是難以奏效。那候統制素來圓滑,此番奉命清剿,怕是也只會虛與委蛇,敷衍了事。”
“虛與委蛇?” 高源冷笑一聲,指尖用力掐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本太守要的,豈止是李俊的項上人頭?你附耳過來 —— 此番調兩千將士清剿,一來要借候統制之手,逼得李俊等人無處遁形,插翅難飛;二來,太湖漁戶世代在此繁衍生息,家底殷實,歷年偷稅漏稅、私藏財貨不在少數,正好借‘搜捕逆黨’之名,將湖心諸島、沿岸漁村的財貨盡數收繳!俊流療傷需耗重金,這些漁戶的血汗錢,正好填補府中虧空,也算是給他們一個‘通匪’的教訓。”
他頓了頓,眼神愈發狠厲,如噬人的餓狼:“再者,你即刻修書一封,快馬送往京城,面呈高俅太尉 —— 就說梁山余孽李俊等人嘯聚太湖,勾結漁民謀反作亂,不僅重傷犬子,更揚言要血洗湖州、顛覆趙宋江山!太尉素來恨梁山賊寇入骨,見此書信,必會雷霆震怒,再增兵馬來助我清剿。屆時,候統制便是想敷衍,也敷衍不得!”
周師爺聞言,心頭一凜,暗自嘆服高源的陰狠狡詐:既報私仇,又斂橫財,還能借高俅之勢鞏固自身權勢,當真一舉三得!他連忙躬身應道:“大人高見!屬下這就去擬寫書信,即刻差人送往京城。”
“慢著!” 高源叫住他,補充道,“再派兩個得力親信,喬裝成兵卒,隨候統制的大軍同行。一來監視他們是否盡心剿匪,有無敷衍塞責;二來記下那些富庶漁戶的名單,事后逐一清算,分文不得遺漏!若有將士敢私藏財物,或與漁戶勾結通風報信,無需稟報,就地正法!”
周師爺喏喏連聲,躬身退下,心中只覺一陣寒意。高源望著窗外陰沉的天色,眼中閃過貪婪與狠厲交織的光芒:李俊,漁戶,候統制…… 凡擋我高源前路者,皆無好下場!
隨后,高源才對門外心腹冷聲道:“速去傳令候統制,著他派遣兩名統領,調集兩千將士,即刻開赴太湖進剿,務必將李俊等一干兇徒緝拿歸案,碎尸萬段!若敢延誤軍機,以通匪論處,格殺勿論!”
接到傳令的候統制,心中滿是不情愿,卻不敢有半分違抗。他深知太湖漁民的厲害 —— 彼等世代以湖為家,深諳水性與湖道,船技更是出神入化,若被逼至絕境,掀翻官船易如反掌。可高源背后是高俅太尉,如今又加了 “延誤軍機以通匪論處” 的狠話,這道命令便是催命符,縱使明知是徒勞,也需裝模作樣,敷衍到底。
候統制不敢耽擱,即刻點齊兩名統領、兩千將士,浩浩蕩蕩開赴太湖,一面征用百余艘民船,只待船只齊備,便駛進太湖清剿。
一時間,風平浪靜的太湖之下,已是暗流洶涌,一場裹挾著私仇、貪欲與殺戮的暴風驟雨,即將席卷整個湖面。
再說那些與世無爭的太湖漁民,素來恪守 “民不與官斗” 的祖訓,面對官府突如其來的清剿,縱有怨憤也不敢有半分反抗。
聰慧者早已聞風而動,將家眷財物盡數搬上漁船,于煙波浩渺中周旋隱匿,僥幸未曾與官兵照面,損折大減;而那些安家于湖心島嶼、有固定居所的漁民,便難逃此劫 —— 官兵所到之處,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將漁村洗劫一空,片瓦無存。
這些兵卒皆是奉了高源的暗令,名為剿匪,實為搜刮,將漁民的積蓄、漁船、漁網乃至未出欄的牲畜盡數掠走,美其名曰 “充公助剿”,實則盡入私囊。
話分兩頭,高俊流被官兵抬走之際,費保、倪云的兩艘漁船已并肩而行,如離弦之箭般向茫茫湖心疾馳。
太湖之上,漁民與江湖人偶有摩擦爭斗,各家皆備有上好的金創藥,費保船上的藥石更是從不匱乏,此刻正派上了用場。船一駛入安全水域,倪云便凝神駕船,緊盯前方水道;費保則轉身為李俊拔箭療傷。
幸而箭頭未淬劇毒,費保指尖微顫卻動作沉穩老練,先以烈酒清洗傷口,再小心翼翼拔出箭頭,復又敷上金瘡藥,用干凈布條纏好繃帶,直至忙完,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一旁的童威、童猛始終緊守在側,童威按捺住焦躁性子,緊守船舷瞭望警戒,以防官兵追來;童猛則默默擦拭著腰間鋼刀,目光不時瞟向李俊的傷口,滿是關切焦灼之色。
一路行船無虞,兩艘船上的九人稍定心神,便圍坐一處閑談起來。李俊傷口劇痛難忍,額上冷汗涔涔而下,便對費保道:“賢弟,取些酒來,借酒止痛,也解解乏。”
費保見他面色蒼白,嘴唇干裂,知曉是傷痛難熬,當即取出一壇陳年烈酒、五斤鹵制牛肉,親手切片裝盤端上,陪他對坐痛飲,欲以閑談轉移其痛楚。
“大哥此番為何驟然來至太湖?又怎會與我妻弟秦磊夫婦相遇,還為他們涉險?” 費保飲下一碗酒,好奇追問。
李俊長嘆一聲,目光掃過身旁的童威、童猛,眼底滿是兄弟情深:“昔年征戰方臘之前,我與二童兄弟便與四位賢弟有約,待賊寇授首,天下太平,便卸甲歸田,來太湖與諸位共沐煙雨,垂釣湖心,做個逍遙漁翁。如今方臘已滅,宋公明哥哥率大軍班師回朝,正是我等踐約之時,故而星夜趕來。”
“那宋公明哥哥向來重情重義,怎會應允你等離去?” 費保愈發好奇,追問道。
李俊放下酒碗,嘆道:“我詐稱中風重疾,需就地靜養,不可顛簸勞頓,又懇請留下二童兄弟照料,宋江哥哥念及往日兄弟情分,便應允了。待大軍啟程之后,我三人便星夜兼程趕來太湖,只想早日與諸位團聚,共圖逍遙自在。”
說著說著,李俊話音一頓,臉上閃過一絲怒色,拍案道:“卻不想剛至湖岸,便撞見高俅的侄孫高俊流那廝,光天化日之下強搶秦磊賢弟的妻子!那廝的六名護衛圍攻秦磊一人,賢弟雖有幾分武藝,卻終究寡不敵眾,力戰不支,眼睜睜看著妻子遭辱卻無能為力。
我與二童兄弟見此情景,怒不可遏,哪里還忍得住?恰逢秦磊賢弟即將殞命、弟媳欲尋短見的危急關頭,我三人當即出手相救,打傷了六名護衛,廢了高俊流那廝的子孫根,教他再無作惡之力。
其后他手下發出求救信號,引來百余馬軍,若非四位賢弟及時駕船趕到接應,我三人今日怕是難脫此劫,早已命喪箭下了!”
費保聞言,眼眶微紅,起身對著李俊深深一揖:“哥哥為我妻弟涉險,身中兩箭,受盡苦楚!若不是為了救援秦磊夫婦,你三人本無需與高家為敵,更不必遭此禍事。
就算是得罪了高家,以你三人的水性,只需潛入湖底,那些馬軍縱有千軍萬馬,也傷不得你分毫!我等兄弟之間,無需多言謝字,但秦磊夫婦的救命之恩,我替他們記下了,日后必有報答!”
李俊抬手扶起他,沉聲道:“賢弟此言差矣!你我兄弟情同手足,你弟即我弟,他的難處便是我的難處,何談報答二字?此話以后斷不可再提!”
眾人聽了,皆連連點頭稱是,心中愈發敬重李俊的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