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朝溫汀走過來,“這家是新開的,你帶著丫鬟進去逛逛,喜歡什么就買上,我讓小廝跟著你。”
溫汀料想是這樣,堂堂一品侯,怎么會陪她一個小姑娘逛鋪子呢。
她笑了笑,“侯爺有要是便去忙,阿汀帶著青露逛一會自己回去。”
裴珩沒應她,只是給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便站在了她跟前。
溫汀屈膝,“那阿汀速去速回。”
說罷便帶著小廝和青露進去了,青露挨著溫汀,小聲道:“之前就聽說這三層鋪子被人盤下了,這翻新了一遍,我差點沒認出來。”
溫汀想著門口匾額上的“玲瓏閣”三個大字,進店后粗略一掃,便知道這掌柜是個會做生意的,一樓賣的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二樓是成衣布料、珠寶玉器,三樓還有雅間茶點,在這鬧市中生意不好才怪。
看著溫汀在鋪子里細心挑看,裴珩揉了揉眉心,繼續聽衛安說著今晚廣陵樓遞上拜帖,想同他攀談一二的各級官員。
衛安話罷,只聽裴珩淡淡道:“都推了。”
“是。”衛安心中有數,眼看時間還早,“爺不陪小姐進去逛逛?”
裴珩見玲瓏閣滿室姝麗,空氣中似乎都飄著胭脂,眉頭更蹙,“小姑娘愛逛的地方,本侯進去像什么樣子。”
衛安看破不說破,只貼心道:“屬下也是第一次見爺答應陪人逛街。”
裴珩睨了他一眼,“母親吩咐的,怎能不應?”
衛安心想,之前老夫人讓侯爺陪表小姐京郊踏青,說了幾次,也沒見侯爺應一次。
“其實爺還是疼惜小姐的,心疼小姐這么多年在溫家吃了不少苦,衛崢早就將小姐在溫家的日子查清楚了,這十六年,沒人真心待小姐。”
所以她見了人總是小心翼翼,對誰都帶著幾分謹慎與防備,裴珩目光幽幽地探進玲瓏閣內挑選簪子的溫汀身上。
她與她的娘親一樣,確實不易。
“母親身邊也需要人伴著,正好讓阿汀替我盡盡孝心,吩咐下去,府中切不可怠慢。”
“是。”衛安應下,看裴珩臉色不錯,又上趕著出主意,“依屬下看,爺與小姐還未真正打開心結,因此小姐見了爺,多少有些怕。”
裴珩好似被戳中心坎,他早有察覺,卻也不知如何破局,溫汀甚至從未主動喚他一聲“父親”,于是道:“你有什么好辦法?”
衛安來了精神,“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都是相處出來的,這父女自然也是。”
“尋常人家的父女,都是女兒自小就在父親身邊長大,小時候在父親懷里哭哭笑笑,長大了受委屈了自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父親。”
“都說父愛如山,父親可是女兒心中的大山呢,可小姐與爺自小分離,要讓小姐心里依靠爺,那確實難多了。”
“畢竟小姐已經長大了,這就要爺主動些,讓小姐感受到爺心里的父愛。”
裴珩從未養過孩子,聽了衛安的話,隱隱覺得有幾分道理,當即道:“即如此,趁著有空我便多陪陪她,晚上去廣陵樓將阿汀帶上,安排個雅間,由著她玩。”
衛安喜滋滋安排去了。
溫汀很快就出來了,裴珩掃了小廝手中的東西一眼,“怎么才買這么點?”
溫汀道:“阿汀在府中什么都不缺。”
裴珩只當她不好意思花錢,便不再多說。
上了車,溫汀依舊規規矩矩的坐著,逛了一會,其實有些口渴,但她不好意思開口,也就將忍著。
少女目光忍不住向案幾上的茶壺巡了三次,裴珩覺得可愛,忍不住低笑出聲。
溫汀詫異,還是第一次見裴珩笑,她這位年輕的‘父親’竟也會當著小輩的面笑出了聲?
一瞬間,裴珩留在溫汀心里清貴疏離,兼具上位者凌厲威懾的形象略有動搖。
那充滿張力的喉結隨著笑聲輕輕滾動,漾開一圈極淡的啞意。
溫汀失神片刻,才作出捧場的反應,“侯爺可是想到什么開心的事?”
裴珩一邊應她,“確實令人心情愉悅。”
一邊提起案幾上精致的琺瑯茶壺,斟了一杯,緊接著這杯茶就被一只線條流暢的手腕遞了過來。
溫汀微怔,怎么也沒料到這杯茶是給她斟的,如她般聰明,頓時便料到裴珩方才在笑什么,淡淡的緋紅從脖頸處漸漸漫上來,她雙手接過,“謝謝侯爺。”
裴珩道:“以后與我不必如此拘謹,畢竟……”
溫汀啜一小口,只覺得暗香繞齒,赧然道:“畢竟什么?侯爺這話還未說完。”
裴珩眸色暗了暗,復又鄭重其事,“畢竟我是你父親。”
手中的茶差點拿捏不穩,溫汀就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霧霧地盯著裴珩,仿佛在確認話中真假。
“以后也不要總是喚我‘侯爺’,那日慈安堂外,你追問我為何接你來裴府。”
溫汀雙眼發酸,嗓音帶著顫,“侯……爺現在能回答阿汀了?”
裴珩平聲道:“我還是不能回答你,因為接你回來,本就不是為了什么,你流落在外多年,是我作為父親的失職,將你尋回裴府,尚不能彌補萬一。”
溫汀低下頭,眼淚“啪嗒”落在手背上暈開。
原是她過慣了謹小慎微的日子,對任何突如其來的好都不能相信,總是帶著惡意去揣測沒緣由的愛。
至少此刻,她是真的相信裴珩的話。
裴珩是愿意自己留在裴府的。
“哭什么,是怪我沒早些尋回你?”裴珩遞上一方素白手帕,“以后在府中,我不能時時顧忌你,你多孝敬老夫人,萬事有她給你做主。”
溫汀接過,點了點頭,“阿汀知道了。”
裴珩露出一抹笑,將心底深處的無盡哀愁壓下。
他公務繁忙,宅中事務極少插手,可這并不代表家中一應他不清楚。
反之,裴府并不像外人眼中那般平靜,多的是藏污納垢之所,其中干系錯綜復雜,是百年來反復沉淀積壓所致,同京城各世家大族一樣,沒有真正親如一家的血親。
這些,眼前的少女慢慢就會明白,她能護住自己便已足夠厲害。
過了會,溫汀的情緒才慢慢平靜下來,她看向窗外,“是廣陵樓,侯……爺可是有公事,那阿汀自己回去罷。”
裴珩也不著急溫汀能一瞬間承認他這個父親,只笑了笑,“我把衛安留給你,晚些時候你同我再一同回去。”
溫汀心下又驚又喜,臉上終于漾開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