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母親情緒激動,嘶聲道:“關你什么事!”
徐丘上揉了揉被抓傷的臉,上前呵斥道:“放肆,這是開封府府尹晏大人。”
府尹大人?
所有人一怔,隨即呼啦啦跪倒一片。
晏同殊目光如炬,再次發問:“你女兒是被殺的?”
這句話仿佛戳中了女尸母親的痛處,她眼淚瞬間決堤:“是,我女兒是被殺的。就是被那馬天賜殺的。”
說話時,她手指著棺材里的男尸,應當那個男尸就是馬天賜。
婦人泣不成聲,女尸父親強忍悲痛接過話頭,哽咽道:“大人,我家女兒是被馬家兒子活活勒死的。那馬家兒子殺人后,畏罪自殺。兩個孩子都沒了,我們做父母的……心里再痛,也只能認命,只求讓孩子早日入土為安。沒想到,那馬家專門挑了和我們一樣的時間出殯,還拿棺材撞我女兒的棺材,我們這才打起來。這馬家實在是太可惡了!”
馬父當即反駁道:“你少賊喊捉賊,明明你們喬家記恨我兒子,故意拿棺材撞我兒子的棺材。你們就是不想讓我兒子安生。我兒子倒了八輩子楣才遇到你們這群無賴。”
說話合理,兩邊口供對得上。
晏同殊神色也稍微放松了一些,隨口問道:“可申報官府做過尸檢?”
馬父沒當一回事:“這事我們都知道怎么回事,只想讓孩子入土為安,不想再計較那么多了。”
“你們沒做尸檢?”晏同殊驚到語調都拔高了許多:“你們沒做尸檢,誰準你們入殮的?!”
馬父被晏同殊這嚴厲的語氣嚇到了。
那可是開封府尹,是朝廷大員,是他們平常抱著銀子都見不到的人。
馬父戰戰兢兢:“府、府尹大人,咱們小門小戶,歷來都是這般。只盼著孩子能早點入土為安。”
晏同殊擰著眉問徐丘:“果真如此?”
徐丘點頭。
晏同殊繼續確認:“沒有‘人死后必須經官府仵作檢驗后才能入殮’的硬性規定?”
徐丘搖頭:“并無此律。”
晏同殊想罵人:“改了,以后有了。”
徐丘不解道:“可晏大人,府衙仵作人手有限,實在驗不過來……”
晏同殊:“那就多招人,不然誰家父母看孩子不順眼直接殺了,草席一裹,黃土一埋,誰知道?殺人這么簡單嗎?”
晏同殊這么一提,徐丘懂了,晏大人這是以民為本,愛民如子啊。
但是——
徐丘提醒道:“晏大人,修改律法……需要奏請圣上批準。”
“我知道了,明日早朝我會上奏皇上。”晏同殊吩咐道:“叫幾個人手,將兩具尸體都帶回府衙查驗,并且封鎖第一死亡現場。”
“不——不行!”
徐丘還沒開口應下,喬母竟猛地撲到女兒棺木上,用身體死死護住,嘶聲哭喊:“不驗,我們不驗!”
那馬家也很奇怪,馬父張開雙臂護住兒子棺槨,連聲道:“府尹大人,我們也不驗!不驗!我們愿賠喬家銀錢,只求不驗尸,不驗尸啊!”
馬母更是哀絕欲死,跪地哭求:“府尹大人,我兒子死了已經很可憐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損害他的尸身了。”
兩邊孩子死了,都抗拒驗尸,于情于理,都過于蹊蹺了。
晏同殊當即拍板:“把人全部帶回去。”
徐丘:“是。”
呼啦啦一群人和兩具尸體被帶回了開封府。
晏同殊和當值的女仵作吳所畏一起驗尸。
兩具尸體和晏同殊的初步判定一致。
死者,馬天賜,男,十八歲,死于中毒,尸體呈現巨人觀,形成樹枝狀血管網,死于三日前,也就是十二號的申時到酉時。
死者喬輕輕,女,十六歲,頸部有纏繞狀勒痕,頸后有交叉繩結,指甲有血污,與死者臉部的抓痕能對上,應當是反抗時,抓傷臉部所致。死者背部呈現出紅褐色尸斑,從尸體軟化溶解的程度可以判定,死亡時間為七日前,初八的未時到申時。
除此之外,二人皆無其他致命傷。
做完基礎檢查,晏同殊扒下喬輕輕的褲子做進一步檢查。
一個男人殺一個女人,要么為人要么為財。
剛才她檢查時并沒有在喬輕輕和馬天賜身上發現任何值錢的東西。
當然也可能喬輕輕和馬天賜的衣服被人換過,值錢的東西已經被雙方父母取了下來。
片刻后,晏同殊臉上表情更凝重了。
喬輕輕不是處女。
那兇手殺喬輕輕就是為人?
晏同殊讓仵作將查驗記錄下來,升堂問案。
因為事關女子清譽,晏同殊讓衙役將圍觀百姓盡數趕走,并三令五申,公堂審案的內容,在座之人不能外泄,這才開始詢問雙方父母。
晏同殊坐在公堂之上,頭頂上方是為民請命四個大字。
她詢問道:“喬輕輕和馬天賜是什么關系?馬天賜為什么殺喬輕輕?”
馬父馬母,喬父喬母死人面面相覷,皆是沉默不語。
四個人,四張臉,都是欲言又止,難以言說,羞于啟齒的樣子。
難不成——
晏同殊敏銳問道:“二人可是有私情?”
被晏同殊一語道破,喬家父母也不做隱瞞了。
喬母擦了擦眼淚:“府尹大人,我女兒冤啊。我女兒才十六,年紀輕輕,花容月貌,更是小有名氣的小才女,書畫更是一絕。但是他馬家——”
說到馬家,那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控制不住了:“他馬家素來和我們喬家不對付,居然派他們的兒子勾引我們女兒,拐我們那不懂事的女兒私奔。我們不愿驗尸,只想入土為安,為的是保住輕輕的清譽啊。她已經死得夠慘了,我這個當娘的,不能讓她死了也沒個好名聲啊!”
喬母還沒說完,馬家人就要反駁,晏同殊一個凌厲的眼神看過來,馬家人閉了嘴。
晏同殊說道:“一個一個說。”
“是。”馬父低著頭,但語氣中仍然充滿了不服氣。
晏同殊語氣沉穩:“你們和馬家有什么恩怨?”
喬父安撫著喬母,接過話頭:“回府尹大人,我們喬家在城東有一家租上傳下來的制衣鋪,鋪內養著有四個裁縫。再加上我和我夫人兩個人祖上傳下來量體裁衣的精湛手藝。這生意本來是紅紅火火的。
沒想到,約莫三年前,馬家瞧著我們生意紅火,把對面租了下來,也開了一間成衣鋪,還搶了我們店里的兩個老師傅。低價搶我們家生意。府尹大人,你說有馬家這么做生意的嗎?我們喬家咽不下這口氣,也開始降價。從那開始,兩家結了仇,我和我夫人發誓,和這馬家勢不兩立。”
晏同殊看向馬父馬母:“是這樣嗎?”
馬父撇撇嘴:“我們兩家生意上的競爭約莫是這樣。但是府尹大人,這不能怪我們啊。我們家原來的店鋪開不下去了,只能另謀生路,那喬家那條街生意好,我們想活下去,只能換地方重新開業。”
晏同殊掃了馬父一眼:“馬天賜可有刻意勾引喬輕輕?”
“絕對沒有!”
馬父斬釘截鐵道:“府尹大人,我承認,我為了活下去,保住我們馬家的生意,做事確實有那么一些不地道。可生意場就是這樣,不講仁義只講利益。但是我兒子天賜可不一樣。
他性格溫和,為人良善,連只螞蟻都不舍得傷害。要我說,一定是喬家見我兒子是人中龍鳳,故意讓他們女兒勾引我兒子,想毀了他報仇!我們不愿意驗尸也是為了保全天賜的名聲。”
晏同殊扶額。
兩邊父母都帶著強烈的情緒在指責對方,一味地夸獎自己孩子,貶低別人孩子,為自己孩子開脫。
晏同殊深呼吸一口氣,問道:“雙方是否皆對彼此有情?”
兩邊父母對視一眼,然后相看兩厭,哼了一聲,齊齊別開頭。
馬家:“我兒子是被勾引的。”
喬家:“我女兒是被引誘的。”
晏同殊:“……”